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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卷 缘起 第七章 还俘

作者:亦行亦好
更新时间:2021-03-05 04:11:34
    转眼第三日即至,从白草滩至界岭分水岭,也需半日行程,楚戈楚林等人一早就押上田龙等三人出发。让楚恩暂时代为照看兵训学堂。

    行至楚家湾,恰是碰见风尘一众人,带着安苗儿等左近村庄的四名秀女准备启程。楚戈走到近前,思虑良久,唤了声:“苗儿,你可不要因生我的气,就做贱自己啊!”

    “我有什么资格生你的气?”安苗儿并不理会,只是别过脸去。这时,风氏走到近前,唤楚戈过去。

    “自你爹去世,为娘这些年看你处处孝顺,不曾对你说一句重话,也不曾提一个过份要求,全凭你本心行事。今天,为娘就要你把那些濮奴,交给苗儿处置。”风氏见楚戈走到近前,神色凝重,不容有疑问。在这个年代,有些偏远部落,不要说仇敌,就是周边部落互相争斗时被抓去的人,为奴为食,也就是当事人一句话的事,风氏这个要求,不算什么过份的要求。

    “娘,孩儿已经答应濮人,将这次的战俘交换给他们,怎可失信于人。而且,和濮是兵训学堂陈老夫子的遗训,孩儿不敢违背。”楚戈踌躇良久,硬着头皮没有答应风氏的要求。

    “你,陈老夫子?好,你眼里只有这个师傅,娘这么多年没管教你,现在说话也不管用了?”风氏没想到自己养大的这个孩子,居然毫无退让之意,一时不知如何言语,只是身子气得发抖。安苗儿更是别过去的脸,泪如雨下。

    三人都是无语,旁人也是一阵沉默僵持。

    “各位,时辰不早,今天还要赶去沧水部,我们这便上路吧!”风尘出言催促众人上路,又转过头对风氏说,“贤妹,如觉得此地苦闷,可以回黄石浦小住几日。”黄石浦是风氏祖地,也是楚戈外祖一支所在地。风氏却没有回应这个族兄的话,想着自己这几日劝解安苗儿无果,儿子又不肯让步,真是悲从中来,怔怔落泪。

    楚戈并没有下令让众人带俘虏前进,而是目送安苗儿等人远去,几次口中嗫嚅有语,没说出声,及至最后,他也只是转过头,默默一人在前面行进。

    沧水蜿蜒,楚濮间分水界岭位于楚家湾下游十来里处,由于田龙等人受伤,行走不快,一行人近两个时辰才到达山脚。楚濮之间少有交往,界岭山分水岭是双方都默认的边界,平日人迹罕至,本就颇为荒凉的山间小路,在仲春繁盛的草木掩盖下,直没人顶。

    经由刚刚楚家湾一幕,一行十六人都知道楚戈心头苦闷,都只是闷头赶路,无人闲聊。又过半个时辰,众人就接近分水岭顶,只须再过一段斜坡便可登顶。此时,却隐约听得金属兵革碰撞的刺耳声和厮杀声,楚戈颇为疑惑,当先停了下来,看了众人一眼,随即吩咐众人,“楚枳、楚标,我们先上去看看情况,楚林,你带余下的人慢慢上去。我以口哨为号,两声短哨表示没有异常,你们正常上前;如果一声长哨,你们就先等一等再上来。”

    说完,也不待田龙等人反应,楚戈取出姬可所赠铁剑,招呼楚枳、楚标已经出发。

    越近得山顶,厮杀声越大,有人在大声呼喝,其中为首一人道:“濮奴,你们已经被包围了,没必要做困兽之斗。乖乖束手就擒,在我楚族为奴为婢,或许还有一条活路。”

    “该死的楚狗,你们诱我濮人来此换俘,又设下埋伏,就不怕我们濮族人的报复。”另一个声音粗犷的汉子应道。

    “哈哈,我楚人设下埋伏,也是为你们上次偷袭找点利息。用不了多久,你们沧水下游的土地也会尽归我们楚人,何来报复一说。”刚才对面那人又应话道。这声音楚戈似乎在哪里听过,只是一时想不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楚家湾的人?你是哪里过来的?”楚戈识得这是姬可疑惑的声音,更不再做停留,几个箭步向山岭窜去,楚枳楚标也不多说,紧随而来。

    岭上双方正杀成一团,但统一着劲装的楚人有三十多人,数量明显占优,地上还躺着两名濮人,生死不知。

    姬可这方见楚戈等人上前来,更为疑惑。

    “罢了罢了,我田济今日就与你们楚狗决死于此,横死在这界岭上。将来,也要看着你们这些言而无信的楚狗被我濮人灭族。”刚刚那个声音粗犷的声音——原来就是田龙之父田济——此时又发话道。

    “哈哈,楚戈小兄弟,果然是英雄少年,此番助沧水部一举擒获这些濮人,也算是大功一件。你来的正是时候,正好趁此机会一举拿下这些濮奴,再择日聚齐部族,夺了沧水下游,也不枉你父亲当日建立楚家湾为前哨部的良苦用心。”这也是刚才楚戈在岭下听到的楚人头领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这人好像是楚忍,也就是沧水部族老楚涉之子。”楚标见楚戈还未出声,低声提醒道。

    两方厮杀动作暂缓,楚人这边三十多人,对余下十多个濮人形成三面合围之势,恰好在楚戈这一方,形成了缺口。姬可将一名清丽的少女护在身后,此时看着楚戈三人,脸上阴晴不定。

    “原来是忍大伯,路过楚家湾,也不与小侄招呼一声。大伯等人在此狙杀的濮人,是约定与我交换俘虏的客人。不过,不知者不为过,就由我做个和事佬,双方罢手言和如何?”楚戈也不理会众人的神情,出声就表明自己的立场。

    “黄口小儿,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,用这种口气和我们沧水本部族老之子说话。”楚忍身边一名赤膊壮汉出声呵斥道。

    “如此说来,沧水部并非不期而至,是有备而来,不仅要狙杀濮人,也没把我们这些楚家湾的主人放在心上了。”楚戈并不理会这名出声的大汉。

    “小子,你有多大的能耐,尽管使出来。你楚家湾也只是我们沧水部一村,我们沧水部三万多丁口,难道大家行事还要经过你小小的楚家湾同意不曾?”赤膊大汉见楚戈出言行事不像一般少年,不忘拉上沧水部进行恫吓。

    正说着,楚林也未等楚戈示警,押着田龙他们,一行十三人也上到山岭来。田龙看着倒在地上的一人,又看了看田济,出声问道:“父亲,奚明奚仲他们怎样?”

    田济哼了一声,不知道是对田龙夜袭楚家湾的行为不满,还是对刚才遇袭之事不忿。

    “楚林,濮人送来交换的东西,已经算送到了,给战俘松绑,还给濮人。”谁都能看出,现在楚戈这批人是生力军,他们再还给濮人战俘,可以说是有意偏向濮人这边。这样一来,沧水部的楚人并不占优,甚至经过刚刚的拼杀,体力上还处于劣势。楚林也不是木讷之人,听楚戈一声吩咐,立即着人为田龙等三人松绑。

    对于自己下属出言过早的行为,楚忍不由得有些懊恼,回瞪了赤膊壮汉一眼,转脸堆霁,说道:“没想到楚戈贤侄已是独撑大局,真是我们沧水部之大幸。也是我们过份小心,之前收到消息,此番有濮人来界岭借还俘滋事。沧水部知道陈老夫子新丧,一时也不知和谁知会,再则听闻楚家湾前番刚遭敌袭,我就自作主张,带沧水部的好手埋伏在此地,想帮楚家湾挡下此事。这濮人一向是非我族类,言而无信,不得不防。不如贤侄与我们沧水部一起,趁此机会。。。。。”他此番话说的滴水不漏,如果楚戈不听从他们的意见,反而显得不为部族着想。

    姬可和田济等人此时也明白了个大概,姬可当即说道:“原来是当年执行城防令而大放异彩的楚忍大人。不过,说什么非我族类,我看沧水部也未必把楚家湾的同族当成一类吧。”当年上代楚酋城防令一出,楚戈之父楚忠不愿执行,远走楚家湾,这与楚涉、楚忍父子不无关系,此事,楚戈也略有耳闻。“如若濮人真有心针对楚家湾,恐怕楚家湾也难有今日的盛况吧。”

    “哼,说这么多干什么?不要以为有楚戈那小子撑腰,你们今日就能逃出生天,”赤膊壮汉见楚忍并没有答话,抢先又对楚戈说道,“你若识相,还认自己是楚族,就与我们一起,把这些濮奴一网打尽,楚人也忘不了你的功劳。”

    楚戈心里清楚,如果自己此时选择站在楚人一边,今后楚家湾就面临无休止的纷争。一是楚家湾地处楚濮两族接触的要冲,二是此次约定还俘之事在濮人里应该也是人尽皆知,如果这批濮人有来无回,濮人这笔账必然也是算在楚家湾和楚戈本人身上。但是楚忍等人占着楚族同族的大义,楚戈也不便完全撕破脸。

    楚林等人看向楚戈,待他来做决断。

    楚戈不怒反笑,对那赤膊大汉说道:“这位大叔想必是可以代表沧水部和楚族处理这些濮人啰?”说罢又看向楚忍。

    赤膊大汉一时语塞,如果再出声,无疑默认自己有权处置眼前的事,不出声,又似被楚戈言语与气势所迫。楚忍又回头瞪了那赤膊大汉一眼。

    趁着这会儿工夫,田龙等人已经回到濮人中间,众人将伤员扶起来查看情况,除了奚仲伤势过重,不省人事外,另一人勉强可站立起来,大家聚作一团作戒备状。田济低声吩咐完,又与姬可交换意见,便看向楚戈。

    “听闻楚家湾有一个见识不凡的少年,就连陈老夫子也将后事托付,想来就是你了。”顿了顿,田济又说道,“你能将犬子送还,我等濮人感激不尽,想来你也没有必要参合此次伏击之事。今天也无需你出面,我倒要看看,这些沧水部的狗贼,怎么留下我等。”

    楚戈知道今日之事难以善罢甘休,而自己一方的态度,决定着事态的方向。思虑片刻后,缓步越过众人,走上前来,于对峙双方之间站定,提声问道:“各位楚族的叔伯,各位濮族的朋友,楚戈今有一事不明,还望指教!”停顿片刻后,不待众人回应,续道:“在这沧水两岸,何以为楚,何以为濮?”

    “大家可能会说,这还用问?楚濮之间,饮食起居,各有不同;婚丧祭祀,风俗各异。以往,楚人居于中岭以北,衣麻食粟,土墙筑版,席地坐卧;濮人居于中岭以南,衣棉食稻,吊楼驱兽,竹椅为座。楚濮之间,也算泾渭分明。可而今,我楚人沧水部,来到中岭以南,虽仍以楚人风俗为主,但也不泛楚族之人,仿造濮人习俗生息。如此以往,何以称之谓楚,何以称之谓濮,可还有分别?”

    “如你这般说,为什么要分个楚濮?总之,灭了濮人,全部统一习俗祭祀,岂不痛快?”赤膊大汉终于忍不住,又抢先说道。引得濮人一阵讥笑,性子急的就要上前再起厮杀。

    “各位静一静,听我再说一席话,听完如果再想厮杀也不迟。”楚戈也不再卖关子,续道:“真如这位族叔所言,楚人占了濮人之地,这习俗与祭祀,就真能统一吗?沧水下游,水泽众多,种粟不如植稻,是否要统一种粟?中岭以南,瘴气遍地,筑版不如吊楼,是否也要统一筑版?又或是濮人占了楚人之地,是否要反过来统一食稻米,统一居吊楼呢?”

    “这显然是荒唐的想法。也由此可见,饮食起居,风俗祭祀,皆因地取利。何以分楚濮?无非是地利不同,以至于风俗各异,并非族群自身决定。既然一切皆是地利,又何来此高彼低之分,楚贵濮贱之别呢?”

    “所以,依小子之见,何不放下纷争,互通有无,岂不更有利于家人生息,部族繁衍?”楚戈这番话,也是陈老夫子传授《楚歌》内容后,这些时日心中所想,现在趁此机会一吐为快,不说惊世骇俗,也是惊得当场的众人,像看怪兽一样盯着他。楚戈其实也自知,仅凭这番话,难以让两个争斗百年的部族,立刻放下成见,但至少是一个引子。

    “我听闻陈老先师有言,楚濮之间,流传着一本名为《楚歌》的书卷,其中记载‘楚虽一隅,终王天下’,我想请教楚忍大伯,何以为‘王’呢?”

    楚忍没想到小小少年,会有这样一问,随口应道:“何以王天下,是酋长及长老们思虑的大事,我不敢妄论。不过,以我楚族先贤教导,自然是内修德政,则四夷宾服。难道贤侄有何高见?”

    “内修德政,还需要族人安定富足,四夷怀有景仰之心,才会有宾服的可能吧?大伯以为是否?”楚戈定了定,见楚忍点头认可,接着说道,“就地利而言,是各族生民因地取利,更易安定富足,还是以楚人之道,统一风俗祭祀,更易安定富足呢?”

    “如此说来,贤侄是铁了心此番要为濮人说项,放走他们?”楚忍知道落入楚戈窠臼,难以正面辩驳,直接了当地问道。

    “并非小侄为濮人说项,小侄常记族人先祖与先师教导,人无信则不立。此番濮人来此,以财货换俘,是受小侄所邀,小侄不敢失信于人;再则,濮人财货齐备,带着诚意,难道我堂堂楚人,反而不如濮人守信?”楚戈看了看楚忍,继续说道,“况且,小侄此番说法,也不是为了濮人,也是为我楚人着想。”

    “此话怎讲?”楚忍与那赤膊大汉均颇感疑惑。

    “小子受陈先师所托,执掌兵训学堂,诚惶诚恐,思虑如何将兵训学堂发展壮大,常常夜不能寐。也是先师有灵,前日遇到先师在濮族中一名故人,得以传授一套技击之法,并转赠此物给小侄。”说罢,只听“呛啷”一声,楚戈将姬可所留铁剑拔出剑鞘,剑身振颤,尤带寒光。楚忍等人,不由得作势小退半步。而田济等一众濮人,疑惑地也看向姬可。

    众人只听得楚戈说道:“此物名为铁剑,不同于青铜器具,锋利异常。小侄得此馈赠后,自信定能将兵训学堂进一步拓展壮大。后来更进一步想明白,炼器、兵训、耕作,也只是小道。要让族人更好生息,各族之间,只有互通有无,互相交流。此为提升生计能力的根本。这界岭虽高,但不足于隔绝楚濮两族;这沧水之大,足于生养楚濮两族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,我也不明白你说的什么王天下、什么提升生计的大道理,我只问你,你说这什么铁剑锋利,又说习得濮人什么高明的技击之法,看来你是受这濮人小恩小惠,忘了你父亲身死之仇了吗?”那赤膊大汉见众人均默不作声,抢先吼道。

    “是否忘了父仇,不是凭你一言可决。铁剑是否锋利,技击是否高明。你倒是可以一试。”楚戈面露寒霜,被这莽汉的言语触到了逆鳞,整个人与出鞘的利剑一起,锋芒毕露。

    那莽汉见楚忍目光盯着楚戈的铁剑,却是默不答话。自己也被楚戈这番话激怒了,于是上前一步,大声喝道:“我宗飞也算身经百战,难道还怕你这娃娃口中的铁剑,我倒是真要一试。”这宗氏一族,也是楚族中赫赫有名的好战分子。相传,宗氏先祖与楚族同样发端于北岭,宗氏居南坡,以勇猛著称,每每征战,均是赤膊上身,冲锋在前。宗氏人丁不旺,但多年来,与楚族共同进退,也不去论是合作还是依附。这宗飞,正是宗氏这一代在沧水部的杰出代表。

    “好,你要证实我所言非虚,也可以。 ”楚戈倒是不急不燥,显示出非他这个年纪的成熟,看向楚忍,“还是那句话,你可否代表沧水部,还是忍大伯来做决断。 ”

    楚忍见今日之事也难以收场,回头看向宗飞,嘱咐其小心行事。又朗声说道:“今日贤侄一番高论,见识非凡,思虑深远,也令我楚忍大为意动。但沧水部对敌大事,历来非某一人所能决定。宗飞兄一向好武,既有意一试。想来,这与濮人交往,真有贤侄所言的诸般好处,也或能在这技击与武器上就能看出。只希望双方点到为止,莫伤同族和气。”

    见楚忍这般说话,也算是默许了自己刚才的挑衅,宗飞此时更加信心十足,举戈在手,踏步向前,似乎眼前的小小少年,即使有神兵利器,也不在话下。楚林等人还是担心多过期许,虽然楚戈是他们这一辈中,技击方面当之无愧的第一人,但与一名成名已久的成年人对阵,无论是临阵技巧,还是气息力量,都还是有些差距。田济等人,一方面是有些感慨楚戈为己方出头,另一方面,也是在回味刚刚楚戈的言论,并未出声。姬可却是好整以暇,似乎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。她身后的一名面容清丽的灰衣少女,倒是有几分好奇与关切之色。

    此时楚戈本人,则安之若素,除了保持刚才持剑在手的姿势,并无多少动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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