兮兮忽觉胸口一恸,如遭重创,浑身绵软无力。
她缓缓倒在屋檐上,清冷的风拂过脸颊,透过发丝的缝隙,看到天空一轮皓月,浑圆如玉盘,那样皎洁,那样悠远。
四月十五,韩登基。
十五,月圆之夜,碎心之毒发作。
这么重要的日子,她竟然忘记了。
一直忙于韩登基,竟忘了自己身上的毒。
难道是天要亡她?
脸沉沉贴到冰凉的瓦面上,阴凉的寒意让她稍稍清醒了些,但是胸臆间那一波波的痛楚却如潮水般袭来。
隐隐约约间,兮兮看到韩急急奔到她身边,俯下身来,抱起了她。
他修长的手,带着一丝颤抖握住了兮兮的手腕,他掌心内的暖意如流水般渗入,她试图抽出自己的手,可是他握得很紧,而她,全身的力气只足以令眼睛不闭上。
迷迷糊糊中,兮兮又回到了栖凤宫,躺到了那张不应属于自己的床榻上。
室内所有的宫灯都点亮了,兮兮隐约感到一个接一个的手指抚在她的腕上,聆听她的脉搏。
是宫里的御医吧!
兮兮想说,没用的,我这是中了毒。
她想烈风是她的克星,是他让她喝下了毒药。而韩,更是她的灾星,每一次面对他,她就会毒发,然后落到他的手中。
兮兮朝着灯影里那个明黄色的人影微微一笑,终于熬不过痛楚的煎熬,昏了过去。
宫中资格最老的御医陈儒向韩跪拜后,道:“皇上,这位姑娘是中了毒。”
韩沉声道:“朕知道她中了毒,朕问你她中的是什么毒?”
“这个老臣多年行医,从未见过,怕是江湖上的邪毒。”陈儒战战兢兢说道,他还摸不透新皇的脾气。不过看样子,这位姑娘对皇上而言,是极其重要的。
“你说你能不能解毒?”韩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丝不耐烦,向来镇静的他此刻竟焦躁不安,很想大发雷霆。
“这个---”陈儒和身畔其他的御医面面相觑后,道:“虽不能彻底解毒,但能解她一时之痛。然后,请皇上再容老臣和其他御医研究良方。”
韩暗暗松了一口气,道:“既是如此,那便快些开药吧。”
几名御医为兮兮开好药方,自有宫女前去煎药熬药。
不一会,药汁熬好,两名小宫女,一个搀扶着兮兮,一个喂药。
喂罢药,韩吩咐御医们暂且退下。
太监总管冯英低声道:“皇上,夜已深,您该回寝殿了!明日还要早朝。”
韩凝眉沉声道:“无妨,朕今夜就宿在这里,你令人搬一个卧榻过来。”
冯英一怔,道:“皇上,这可万万舍不得啊,皇上龙体要紧。”
韩原本阴暗的脸又笼上了一层寒霜,他沉声道:“有什么舍不得,快去!”
冯英施了一礼,无奈的退了下去,慌慌张张地吩咐太监搬了一个卧榻过来。
韩摒退所有太监和宫女,仰身斜倚在卧榻上,默默望着床榻上的兮兮。
室内的大灯全部撤去,只余一盏小灯亮着橘黄的光芒,和窗子里泻入的月光融在一起,交织着映在兮兮的苍白的玉脸上。
夜已深,栖凤宫内一片寂静。
韩不及褪去龙袍,依然一身明黄色袍服,腰间系着金玉琥珀带,他就那样合身斜倚在卧榻上,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,好似波澜不兴的深海。
外殿,候着他的贴身宦官,聚集着一班宫中御医,还有大批近卫军侍卫在负责把守,于着静夜中凭添了几分紧张。
他记得第一次遇见她时,她便是中毒昏倒,否则他是擒不住她的。只是那一次,她很快就挺了过来,可是这一次,她可以吗?他知道,江湖上有些毒,是一次比一次发作的厉害的。
是谁?使她中了如此霸道的毒药?
韩百思不得其解。
月色如水,殿内静悄悄的,韩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,觉得今夜如此漫长,如此难熬。
这样漫长难熬的夜晚,在他的记忆里,是曾经有过的。
第一次,是娘亲逝去的那夜,那夜也是如今夜一般的好月光,本应是团圆的日子,可是她的娘亲,他一直不愿称母妃,躺在御花苑简陋的床榻上,姣美的脸在灯光下是那样惨白。
娘亲牵着他的手,柔声说道:“儿,出宫去,不要再做皇子。”
她知道,娘亲本不愿进宫,是父皇硬逼她进宫的,可是进了宫,父皇却又无能力保护她。
他知道娘亲的死是那个人做的手脚,他恨那个人,也恨父皇。
他依然记得娘亲逝去前的那抹笑意,是那样令人心碎。他知道,娘亲是不放心他,不放心他一个人在皇宫里。
所以他发誓要好好活着,坚强地活着。
可是娘亲去了,他的世界只余他一个人。
来到皇宫后,忽然多出来的皇兄们并不喜欢他,他知道,那是因为他比他们强,比他们聪慧,父皇更喜欢他。
两个月后的一天,他记得是八月十五,宫里有盛大的宴会,他吃了一块糕点,他中毒了。
那么多人,偏偏他中了毒。这时候,他才知道小小的他,在这个吃人的皇宫里是多么的无能为力。
一向温和的父皇震怒了,他下令彻查,将所有关联的人全都下了诏狱,严刑逼供。可是查到最后,此事却不了了之,他知道那是因为查到了那个人的头上。
他知道自己的聪明早慧令她害怕了,害怕自己威胁到她儿子的皇位。
那晚,是第二次他觉得难熬的夜晚,所有的御医都无能无力,对着他连连摇头。
也是这样的月色,他躺在床榻上,在黑暗和痛苦中忍受着折磨,在半梦半醒中等待着,等待着传说中的黑白无常来勾魂,等待着到另一个世界和娘亲团聚。
那个时候,他心里是恐惧的。
模模糊糊中,他看到父皇眼角那颗晶莹的泪珠,隐隐约约中他听到父皇无奈的倾诉。
他说,他之所以接他们进宫,是为了令天下人知道,他还有一个皇子,他要自己的孩子活的名正言顺,这样才有机会登大宝。
可是他还是忽略了,忽略了那个人的心狠。
他对不起他们娘俩,若是他也死了,他是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。
不知道是父皇的哭诉留住了他,还是他自己的坚强意志使他活了下来,总之他没死,大概是他命不该绝吧,他竟然苦苦熬了下来,奇迹般地活了下来。
父皇于欣喜之中,却要将他送走,送到遥远的西疆做王爷。
他去了。
他知道那其实是父皇在救他。
那时候他心里不再害怕,而是恨。
所以从此后他便不再重文轻武了,他开始喜欢练功。
在西疆,他见识了那里百姓的苦,所以他治理于西疆的治理,令那里的百姓过上了温饱的日子。
他创立了月神帮,为天下人打抱不平。
但是他渐渐的发现他依然是无能为力,因为他的力量只是杯水车薪。
所以他决定做那至高无上的皇,因为这天下本该是父皇留给他的。
是从何时开始有的做皇帝的念头,他都记不起来了,只是知道是这个念头撑着他走过了十多年的风风雨雨。
而今,他终于君临天下,终于做了这九五之尊的皇上,当一番呼风唤雨过后,剩下的只是寂寥。
可是为何心中没有欣喜呢?其实,他要过的本不是这样的日子,这本不是他想要的。
可是他还是费尽心机坐到了这个位子上。
为了什么,为了天下苍生?为了母妃?为了父皇?
可是却不是为了他自己。
今夜,四月十五,又一个月色如水的日子,是他登基为帝的日子,本该是大喜的日子。可是,他却躺在栖凤宫卧榻上,再一次感到了恐惧,感到了无能为力。
他是皇上,他是朕,可是他依然会恐惧,依然会无能为力。
一切皆源于躺在床榻上那个女子。
第19章 水晶帘动
兮兮坐在妆台前,默默梳理着黑色的发。
微风轻拂,水晶帘动。花香满溢,透过帘子沁入鼻间。
四月的阳光温柔地透过窗棂照耀着她纤细的身子,为她笼上了一层朦胧淡然的光环。
醒来好几日了,不曾见到韩,新登基的他大概在忙着处理国事,可是兮兮却不知韩将她扔在这深宫里意欲何为?他吩咐了不许她出去,也不许任何人来探望她,兮兮和林应娘,还有自己的侍女都失去了联络。
那夜,昏迷前的那一刻,她看到了韩眸中那昭然若揭的焦急,好似又回到了儿时。
那时,他们是那样纯粹,纯粹的关怀,纯粹的快乐,纯粹的忧伤,不掺杂一丝一毫别的目的。
可是,如今,一切不同了,永远回不到曾经了。
而更令兮兮懊恼的是,她暂时出不去了。宫里的御医只是暂时解了她的疼痛,可是碎心之毒却没解去,而她却整日恹恹的,浑身无力,好似大病初愈,无法用内力。
韩既然就是冷月,那么他是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的,不知为何却不说破,难道他因为忙于国事,忘记了自己还囚禁着她。
兮兮淡淡苦笑,铜镜里映出她迷蒙的笑意,是那样令人心酸。
就在此时,院门口传来高呼声,“圣旨到!”
服侍兮兮的宫女小桃和小棠匆匆走过来,意欲搀起兮兮到外殿接旨,兮兮却淡淡笑着没动。
她实在是倦了,她倒是要看看冷月会拿她如何?
须臾间,太监总管冯英便领着一般小太监到了外殿,隔着影影绰绰的帘子,他看到兮兮坐在妆台前的身影。
恭敬地道:“皇上吩咐了,娘娘体弱,不用跪拜接旨。”接着便展开圣旨,念了起来。
兮兮却好似被天雷击中,正在梳头的手顿了下来。
娘娘?是在说她吗?
透过水晶帘,兮兮看到冯英的嘴一开一合,而她却被雷的一个字也听不见。
只是看见冯英每说一句话,后面的那些小太监便端着托盘,放到大殿内的桌子上,那大概是给她的赏赐吧。
最后,冯英拉着长调道:“请娘娘接旨。”
这句话算是把兮兮的魂勾了回来,但兮兮却静静地没说话,手拿梳子,开始继续梳头,那千丝万缕的发,犹如她的心一般,理了还乱。
虽没听得太清,但兮兮还是约略知道了圣旨的意思,竟是封她做了贵妃。
贵妃?
果然如自己猜测的那般,韩是不肯封她为后的。
举事前,在相府所许的诺言果然是拉拢史霄的计策。
史霄的为人韩是清楚的,自不会重用,重用的是叶启风,所以叶从蓉为后是顺理成章的。
不封她为皇后,兮兮早已料到。
却还是没料到,韩会封她为贵妃。
是安慰她吗?以为她在意后位?还是安慰史霄?这些都没必要。
韩这着棋却是何意思,兮兮彻底迷惑了。难道她与他而言还有什么价值可以利用吗?还是,他真的喜欢自己?这个兮兮是万不敢相信的,若是之前的韩,她或许会相信,但知道了他是冷月,兮兮自然不敢相信他会对她有情。
因为那无疑于相信母猪会爬树,她云兮兮还没有那么傻。
冯英看到兮兮半晌没动,便对依然跪在地上的小桃道:“小桃,你代娘娘接旨吧!”
小桃应了一声,便起身欲向外殿走去。
兮兮却淡淡说道:“小桃,不必了,冯总管,这个圣旨我不能接,还烦请总管替兮兮回了吧。”
兮兮的声音,穿过水晶帘,传到冯英耳畔,冷冷淡淡地,却让冯英莫名地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。
虽说他是太监总管,却从未见到一个女子敢拒绝皇上的册封,这个女子的胆识委实不是大了一点点。
在宫里数年,他从未看到这样的女子,明明是一派淡然却让他心有畏惧。
这时冯英才反应过来临来前,皇上嘱咐他定要完成任务的意思。看来皇上也是没有把握的,这要他如何是好?
兮兮没有接旨,殿内殿外仍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,室内却一片寂然,好似无人一般,每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请娘娘三思啊!请娘娘看在这一屋子奴才的性命上,接旨吧!”冯英抹了一把汗,道。
兮兮淡淡扫了一眼室内跪了一地的人,知道是韩用这一屋子人的性命在威胁自己。不禁心内冷笑,纵然自己答应了又如何,她还是要逃走的。
他困不住她的。
兮兮拢起满头青丝,绾成一个简单清爽的髻,然后插了一支凤钗,从凳子上缓缓站起来。
一阵头昏目眩的无力感袭来,小棠慌忙搀住兮兮。
兮兮道:“我到院子里走走,你们都起来吧。”
小棠搀着兮兮走了出去,冯英使了一个眼色,小桃过去接了圣旨。
冯英终于松了一口气,一行人站起身来,恭敬地退了出去。
院子里,繁花影动,暗香扑鼻,兮兮默默站在池塘边,望着烟波浩渺的碧波出神。
一阵微风拂过,皱了一池春水,飞舞的花瓣散落在兮兮衣上,然而她却犹如梦中人般,浑然不觉。
她已经不再猜测韩的目的了,她只是在猜测着自己要如何逃出去。
林应娘应该想办法来救自己的,可是若是冷月知道自己是雪山圣女,而自己又住在相府,以他的奸诈,他不可能不对林应娘的来历怀疑。这也是不许自己见任何人的原因吧。
碎心之毒不解,她逃出去的机会几乎为零,可是如今要如何去向完颜烈风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