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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节阅读 68

作者:王晴川
更新时间:2017-03-17 15:44:58
自骤遭大变之后,际遇凄苦,更因要装聋作哑,在江湖上久逢白眼,这时听得威震天下的龙骧楼主竟对自己颇为看重,猛觉鼻子发酸,心底热浪翻涌,忽地跪倒在地,颤声哽咽道:“王爷放心,属下赴汤蹈火,也要不辱使命!”完颜亨挥手将他扶住,笑道:“还是老规矩,此事万分机密,跟谁也不得透漏半个字去!兵贵神速,你半刻不得歇息,即刻动身,我在这里等你捷报!”

    余孤天再不多言,手携长剑,快步而去,想到完颜亨正自注目自己的背影,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。

    完颜亨眼望他瘦削的身影渐去渐远,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感喟,口中喃喃道:“莫要怪我心狠,若不经风浪砥砺,来日怎堪大任!”

    ※※※※※※

    一连多日,卓南雁都在晚上抽空来耶律瀚海的丹房翻阅《冲凝仙经》,他知这机会难得,仗着入目不忘的本事,先将经书背了个滚瓜烂熟,而在参悟《灵棋剑经》之余,便暗中修炼天衣真气。虽知完颜婷对自己深情难耐,但他终究不敢擅自出坛,误了大事。而在龙吟坛内潜心参悟高深武学之余,他心底更隐隐盼着分隔一久,完颜婷能对自己情思淡漠。

    这一日,天阴得像铺了铅块,几点雪花徐徐地飘散下来。京师初冬的头一场雪,轻盈地似是怕惊醒初冬黄昏下的残梦。

    伫立在剑阁门外的卓南雁望着头顶飘遥的雪花,忽然怔住了,想起当日在随州杨将军庙中初见林霜月时,也是这般白雪飘飞。立时红袖伴读、拼棋定情、湖畔别离,乃至金陵聚散的点点滴滴,便在他脑中走马灯般地闪现。卓南雁僵立多时,才自心底缓缓吐出一口长气,暗道:“小月儿,我来这龙吟坛,已是两个多月了,却不知何时才能与你再见!”

    他心下愁苦,忍不住长剑翻飞,将一路忘忧剑法施展开来。挥剑苦练多时,卓南雁忽然发现,那雪花到了自己身前半尺之处,就会慌乱地飘开。“难道我身上散出一股劲道,竟将身前的雪花推开?“他心内一震,猛又想起,那晚力拼百里淳时,那股自丹田内涌出的沛然难匹的怪异内劲,暗道:“这些日子来,总觉体内真气勃勃跃动,似乎丹田之气增强了数倍。灵棋剑经上的内功重在感悟天地气机变化,意蕴虽高,但施展出来却绝无如此刚猛,这逼得百里淳手足无措的劲力自然便是天衣真气了。这天衣真气竟然如此灵验!”

    卓南雁的眼前不由一亮,“照着如此进境,迟早有一日会赶上完颜亨!”一抬头,只见飞雪渐大,头顶上的天宇映入眼内,却觉异常的浩瀚寥廓。猛然间他心有所感,飞身跃起,剑如灵蛇,“方如行义”、“圆如用智”、“动如逞才”、“静如遂意”,已将近日习得的忘忧剑法一招招施展了开来。这时他心中狂喜,剑法使得意境十足,一缕缕剑气竟将身周的细雪卷起,随着他的剑势开阖起舞。方、圆、动、静四招使完,雪地上便现出被剑气切割而成的两个圆形,二圆交融,恰似阴阳交汇,蕴意无尽。

    正自得意,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喝声:“好剑法!”却是白发苍苍的钟离轩不知何时已立在了三丈开外的雪地之中。

    卓南雁心下微惊,却笑道:“钟离先生也出来赏雪么,您这么不声不响地过来,倒吓了晚辈一跳!”钟离轩仍旧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,丝毫不理会他话中的挪耶之意,颤巍巍走近,道:“能将一套乱七八糟的忘忧剑法参悟得如此透彻,老弟实乃天纵奇才!老叟大开眼界!”

    卓南雁虽知这钟离轩貌似愚痴,实则城府深不可测,但听了他这番恭维,还是心底自觉洋洋得意,呵呵笑道:“雕虫小技,竟能入得钟离先生法眼,晚辈今晚可得多饮几杯!”钟离轩迟钝的老眼中精光忽闪,摇头道:“这怎能算得雕虫小技?二十年来,能将剑法使得如此圆融自在的,老朽只见过两人!”卓南雁淡淡微笑,却不搭话。钟离轩自顾自地道:“头一人么,便是剑狂卓藏锋!”

    忽然听得父亲卓藏锋的名字,卓南雁脸上的笑容不由微微一颤,却极力装出一副随意的口气道:“晚辈也听过这人的大名,先生跟他动过手么?”钟离轩呵呵苦笑:“二十年前,老夫目空四海,只道一身指剑功夫,早入化境,哪想到遇见卓先生,给他小小教训一番,才知天外有天。老夫心灰意冷,一家伙便由南朝远远躲到了大金。”卓南雁心下大奇:“父亲赢了他,他提起父亲来,却还恭恭敬敬!”心底只盼着他多说些父亲的事情,便淡淡笑道,“后来这剑狂到了何处,晚辈倒好想去拜会他一番。”

    “卓盟主后来不知所踪,这也是武林一大悬案!”钟离轩却只匆匆一叹,便将话题岔开,“另一个剑法可堪与卓盟主比肩的人,自然便是楼主啦!嘿嘿,若非老夫当年跟他比剑,输得心服口服,也不会将老命卖给了他,跟着他这多年出生入死!”卓南雁咦了一声,忽道:“既然王爷剑法如此高明,为何他不来参悟这忘忧剑法?”

    钟离轩掀起老眼,道:“谁说楼主不来,他时时来这龙吟坛内参悟绝顶武功,只不过他参的不是剑法!”卓南雁道:“那是什么,天衣真气么?”钟离轩缓缓摇头:“楼主参的,乃是天道!”

    卓南雁想起当年徐涤尘谈及的天元境界的话,忍不住挑起剑眉,问:“天道,那要怎样参?”钟离轩嘿嘿笑道:“南小弟若有兴致,老夫倒可带你去瞧瞧!”卓南雁双目发光,笑道:“好,正要开开眼界!”钟离轩大袖一摆,转身便走,一幌之间,身子已在数丈开外。卓南雁知他要试探自己轻功,提气急追。这些日子修炼天衣真气有得,举步落足,也是劲气充盈,轻捷更胜往昔。

    二人一先一后,瞬息之间便奔出数十丈远,饶是卓南雁轻功高妙,竟一直不能将那数丈距离拉近,不由心下暗赞:“钟离轩不以轻功见长,脚下还有如此功夫。此人身为龙吟四老之首,果然深不可测。”再奔片刻,钟离轩却忽地止住步子,望着前面一间孤零零的小屋,道:“这便是楼主的修炼之所!”

    卓南雁见那小屋狭小低矮,黑沉沉的毫不起眼,笑道:“怎地这屋子阴森森的,透着一股……”随着钟离轩大步走入,却又吃了一惊,叫道,“棺材?”却见这小屋内没有窗户,除了屋子当中摆着一具石棺,再无别物。屋内十分洁净,显是常有人来打扫。只是屋中摆上这么一具宽大石棺,便显得说不出的古怪阴森。

    “难道王爷便在这里练功?”卓南雁紧盯着那具黑黝黝的石棺,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异样之感。“楼主在此不是练功,而是参悟,”钟离轩说着,忽然掀开那具石棺的棺盖,叹道,“他以沧海横流的绝世武功独步天下,一身内力修为,也已到了直窥天道的无上境界,所差者,只有一个‘死’关!他常常来这石棺内静卧,便是要参悟生死!”

    卓南雁心底剧震,盯着乌沉沉的棺内,眼前忽然闪过日月交替,星辰运转的奇异景象,似乎自己刹那间踏入了一个生命轮回的激流之中。耳旁钟离轩的声音更是幽幽的,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:“楼主常说,他的修为可以将荣华富贵、得失荣辱尽皆付之度外,只这生死一念,未能超脱。惟有破除死关,才能使他更上一层楼,尽窥天道之秘!”

    卓南雁心生感悟,喃喃自语:“不错,荣枯贵贱,与死生大事相比,又何足道哉!”他生性跳荡飞扬,越是旁人视为艰险怪异之事,他越是干得有味道,这时蓦地听得完颜亨常做的一件世间最怪异不过的奇事,心底便油然生出一股怪异想法,不禁笑道:“钟离先生,晚辈倒想躺进去试试,参参这‘死’是个什么滋味!”

    钟离轩呵呵一笑:“小弟请便!老夫无事之时,也曾来此盖棺静卧,生有何欢,死有何惧,只是这道理总是参悟不透!”卓南雁飞身跃入石棺,静闭双目,道:“那就麻烦先生也盖上石棺!”声音才落,忽觉肋下微麻,竟已被钟离轩挥指点了穴道。他心下一惊:“这疯疯癫癫的老家伙要做什么?”正待跃起,却觉四肢无力,当下嘻嘻笑道,“钟离先生,你要跟晚辈玩什么游戏?”

    只听得咯吱吱一声响,眼前陡然一黑,却是钟离轩已将石棺盖得严丝合缝。他苍老的声音隔着一层石盖,变得冰冷无比:“南小弟,老夫有一事不解。那灵棋剑经,我们几个老家伙总是参悟不透,为何你偏偏一学就会?”

    卓南雁心中怦怦乱跳,暗道:“这老家伙装疯卖傻,竟然如此诡计多端!”却笑道,“你老不是说了,我是天下奇才么?”钟离轩嘿嘿冷笑:“你瞒得了旁人,却瞒不了老夫!以你修为,那晚怎能以自身内力震退百里淳?你老实说,你是不是暗中修习了天衣真气?”

    “这老家伙当真厉害,早瞧出来了,却不露半点声色!”卓南雁心底早将钟离轩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,口中却叫道:“这棺材给你盖得严丝合缝,我……我要憋死啦!你先放我出来,咱们再慢慢说!”这句话倒不是他信口胡说,这石盖一罩上,棺外空气难入,登时憋闷难耐。钟离轩慢悠悠地道:“人喘不上气时,才会说实话。小兄弟诡计多端,放你出来,只怕你又耍什么花招。”

    棺材内的卓南雁脑中忽然灵机一动。想起《冲凝仙经》内有一门龟息秘术,功成之后能入水不呼不吸,当时觉得这功夫临敌无用,便一直未练,这时无奈之下,正可拿来一试。当下装作大声喘息:“好,咱们就这么耗下去。你憋死了我,瞧……瞧王爷……怎么赏你!”跟着大叫一声,便不再言语,暗中却照着龟息功夫闭气调息。过不多时,便有一股内气蓬勃而兴,竟将被点的穴道缓缓冲开。

    钟离轩也不言语,但隔了多时,听得棺内毫无声息,口中笑道:“你这点闭气凝息的小伎俩,可骗不过老头子!”却施展听秘术凝神倾听,却觉卓南雁竟不发出丝毫呼吸之声,心内才隐隐觉着不安。

    卓南雁这时也好不到哪里去。黑沉冷寂地石棺内没有一丝流动的空气。若非他加紧施展龟息妙法。只怕早已憋昏过去。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,他凝神入静,却觉陡然间触到了一个大网。这张网无形无质,却又空旷冷漠。生死如梦,难道这便是生死之限,难道自己即将死了么?这念头一闪,立时恐惧便如无边的大浪涌来,将他吞没。

    迷迷糊糊地,忽听棺外传来冷冰冰的一个声音:“你当真要憋死他么?”依稀似是完颜亨的声音。钟离轩道:“楼主,这小子胆敢在龙吟坛内弄鬼……”完颜亨的声音无比冷峻:“我全知道!”钟离轩的声音蓦地也慌乱起来:“他连呼吸之声也没了,难道当真是……”

    石棺咣的一声给打开了,无数清新之气奔涌过来。卓南雁迅即从那张黑暗的大网之中挣扎出来。他忽然一弹而起,挥指点中了钟离轩肋下的章门穴。钟离轩料不到他竟然无事,更能暗自冲开穴道,要穴被封,腾腾腾地连退了三步,身子摇晃,却不栽倒。

    卓南雁嘿嘿冷笑:“我最怕欠人家帐,这叫投桃报李,咱们两不相欠……”忽觉体内气息乱撞,眼前发黑,一头栽倒。

    再次醒来,卓南雁却发觉自己端坐在敞开盖子的石棺之中,脊背上传来阵阵强大而又柔和的内劲,却是完颜亨正给他运功疗伤。这时沉暗的小屋内,只剩下了他和完颜亨两人。

    “这已是他第二次给我疗伤了!”卓南雁心内忽然觉得万分不是滋味。完颜亨沉冷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:“抱元守一,不要胡思乱想!”卓南雁应了一声,缓缓将完颜亨输来的浑厚内力导入丹田,过不多时,体内气息渐渐安稳。

    “耶律瀚海机心深藏,若非要让你犯险,岂能给你观看《冲凝仙经》?”完颜亨说着收功站起,冷冷道,“天衣真气凶险无比,你妄自修炼,已呈走火入魔之兆。你若还想要自己这条小命,今后便不可再练!”

    “原来他早就瞧出来了!”卓南雁忽然又觉出一阵恐惧,“什么事似乎都瞒不住这完颜亨的双眼。那我的身份呢,不知何时便会给他看破!”当下转身给完颜亨行礼,嘿嘿笑道:“多谢王爷!属下也早瞧出耶律瀚海不安好心,只是心底好奇,实在按奈不住!”

    “呵呵,原来是心底好奇!”完颜亨在阴沉的屋内静静瞧着他,淡淡道,“那也没什么,当年我也是事事好奇,什么都想试上一试!”卓南雁忽然发觉完颜亨望着自己的目光多了些长辈的柔和慈祥,忍不住问:“便连生死大事,都要试一试?”完颜亨哈哈一笑,昂然道:“不错,生死事大,只有勘破生死,才能把握天地!”他的目光倏地变得明亮如炬,盯着卓南雁道,“适才你生死一线,可悟到了什么?”

    卓南雁心底一震,叹道:“属下惭愧,虽知生死如梦,当时却只觉十分畏惧!”他忽然心生好奇,忍不住问,“王爷也时常来这石棺内受罪,又有何领悟?”完颜亨踱出两步,道:“开始也觉恐惧,后来才稍有进境。其中滋味,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!若是强要我说一句话,那便是――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!”

    年少时在明教读过的《中庸》那几句话倏地在眼前闪过,卓南雁心弦波颤,不禁喃喃念道:“素富贵,行乎富贵;素贫贱,行乎贫贱;素夷狄,行乎夷狄;素患难,行乎患难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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