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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5 连环套

作者:一稻丰
更新时间:2018-11-13 04:45:22
    张宣公居住在道清观期间,城里又闹了两起失踪案,王道乾等人在幽门关附近的小村里逮到一窝贼匪,搜出十来名少女,又根据这群贼子的供词找到其他窝藏点,原来这群贼匪是人口贩子,打着复平道的旗号转移官府的视线,这群贼匪中也有道士,但大多是提前退役的乡兵或在边集贩私货的走商,由边察都司牵头,将拐带的少女偷运过境,倒卖给异地的豪商。

    这一起贩卖人口案牵出不少官家黑幕,上头派御史坐镇河西郡,大开衙门,公开审讯,判罪之后将一干贼寇押进笼车游街,在坊间闹得沸沸扬扬,倒为复平道洗刷了不白之冤。

    但善缘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,究竟是谁借谁庇荫,还真说不清楚,至少李古和何秋子掳人绝不是为了贩卖,只是眼下已死无对证,若是戮天行不杀他们,恐怕复平道至今也不敢找上门来。

    离天连决虽还有一断时日,却有不少高人贵客早早登门拜访,大多是张宣公的旧识,道清观一下变得热闹非常,张宣公招待来客,忙得不及抽身,曹雷便趁此空档打算先去药庄转转,善缘耐不住清闲,拖着薛支,带上灵珠,尾随曹雷下山。

    四人三匹马,善缘抱着灵珠坐一骑,曹雷与薛支各一骑,出了蓬云山直奔京城。观里沉闷压抑,山林青葱翠绿,善缘纵马奔驰,大呼过瘾,灵珠却少言寡欲,任善缘如何逗她也总闷闷不乐。

    善缘本以为曹雷对薛支有嫌隙,没想到堡主颇有气量,言语间不存芥蒂,薛支惯常客套有礼,一路上有说有笑,拉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,相处倒也和睦。

    曹雷的药庄名叫【苏文楼】,位于京城外城的北门之内,对街门面是两层楼,下层抓药上层请大夫坐诊,中院连宅,统总房舍二十间,单看规模足与官坊御药堂相媲美,虽还没正式开张,楼里楼外已忙成一团。

    曹雷一行人到时正值晌午,楼门外正在搭天棚为药商脚夫遮阳。门口一矮胖子进进出出忙着招呼来客,见到曹雷立刻迎上前来,边擦汗边牵过马缰,扇着风道:“堡主,你可终于来啦,快进来喝茶歇歇脚,这几位是?”

    曹雷替他们相互介绍,原来这矮胖子名叫朱思忠,本是残人堡第九会的管事,苏文楼建成后就派他过来当掌柜,这里里外外忙碌的伙计都是他会里的兄弟。

    曹雷拍了拍他的肩,笑道:“怎样?还撑得住吗?忙不过来说一声,我叫孟良来帮你。”

    朱思忠又捞过另外两匹马的马缰,眨着眼睛直咧嘴:“老大,你也忒瞧低我老朱了,再说孟家小子就是来也只会添乱,别给我找麻烦。”

    曹雷道:“孟良可是一直惦记着你。”

    “他是惦记着我的虎头刀,你见着他帮我带个话,就说等他什么时候娶媳妇儿了,我把虎头刀送给他媳妇儿当见面礼,以后他再敢出去嫖赌,就一刀剁了他的猪蹄子!”抬手撩撩两撇小胡子,朝门里张望了一眼:“你哥们儿来这儿呆了两天两夜,老大你再不现身啊,庄里能拿得出手的香茶可全要进他们的肚子了。”

    曹雷哈哈一笑,看似无奈的摇了摇头

    善缘瞧了朱思忠半天,见他眼睛一直不停的眨,忍不住好奇问道:“大叔,你眼睛里掺了沙子吗?”

    周围伙计们一听都乐得哈哈大笑,朱思忠半边脸也跟着抽了抽,哼道:“小丫头没见识!”牵着三匹马就往后面绕去。

    善缘回头无辜地看了看曹雷:“堡主,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?”

    大棚下一个伙计直起身来吆喝:“没事儿,姑娘,太久没人注意他的招牌,他这会儿偷着乐呢!”说罢周围一圈人都嘻嘻呵呵笑起来。

    灵珠一直耷拉着脑袋,直到这时才抬起头,看众人忙得热火朝天还不忘嬉笑哄闹,被欢快的氛围感染,嘴角也不自觉微微上扬。

    等着曹雷的有二人,一人名叫游子楚,是名中年文士,自号朝隐居士,现隐居于城外边郊一处名为紫竹溪的竹林里,以卖字画为生,善缘看他气度尔雅,谈吐风趣,却没有一般文人墨客的孤寂清高之气,睿智中不乏沉稳,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。

    还有一人暂避,待到晚上才现身,竟是半壁江山杜少凡,他避是为了避灵珠,多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份总是多一份顾虑。

    这一夜他们在药庄留宿,待给灵珠服药睡沉后,几人才齐聚暗房,稍一探问,方知游子楚还是宫里的御用画师,能够直接面见圣上。

    戮天行实则根本未差人传报,而是将奏表交给杜少凡,让他亲自进宫,若怕动静太大,可先去寻找游子楚,托他代为转送。

    游子楚与曹雷有私交,曹雷又与戮天行有利益关系,这层层套套、迂回曲折,为的就是避人耳目,混淆视线。

    杜少凡将杜尔娜安置在紫竹溪避开是非,扮作游子楚的伴当,他二人以应邀约为苏文楼提匾额为由留侯在此,连朱思忠都不知道他们真正的来意。

    善缘有些糊涂了,问曹雷道:“堡主,你到底是哪一边的?道主还是你那位故友金阙真人?要不你先表个态,我跟大哥是靠定你了,别最后一个不慎站错边。”

    游子楚看着她的眼神在发光,就像在看什么稀奇新鲜的货物。

    曹雷道:“掌教是谁,对曹某的决定毫无影响,我的立场也始终未变。”

    善缘又问:“那你也要跟金阙真人商议这些事吗?”

    “若他真是金阙真人,曹某自不会隐瞒。”

    杜少凡讶然:“难道他不是?”

    善缘心说他也注意到了,原来前面都是在做戏,也不表露在脸上,反而明知故问:“他不是真的吗?可他是我姨娘的相公,会有连自己相公都认错的吗?”

    曹雷道:“他易容成张宣公的模样,神态语气都模仿的惟妙惟肖,若不是我知道那件事,恐怕也会被蒙在鼓里,你姨娘与他多年未见,相思情深,不疑有他亦可理解。”

    杜少凡摸着下巴,显得有些急躁:“到底是什么事呢?”

    曹雷瞥了一眼薛支,又看向善缘:“回形御气之法乃为道清观创派祖师所独创,由于此法有悖生灭常理,只单传首徒,传到桐霞真人这一代时,其首徒正是张宣公,桐霞真人仙逝后,照理说,此法,除他之外,不可能再有第二人知晓。”

    善缘回想他以前讲诉的一段过往——挚友为解爱女血毒,用回形御气之法以自身骨血换回爱女性命。

    原来!原来这指的就是张宣公与灵珠,灵珠以前也曾中过血毒?

    曹雷道:“其中具体缘由他也不曾细说,当我发现时,他早已是遍体鳞伤,怀中幼女不过两周岁,面色乌紫、浑身药臭,体内被埋下奇毒。”

    善缘越听越是吃惊,看来姨娘在浮屠众生受尽折磨时,她相公和女儿也曾被佛宗院捉到过,只是后来逃了出去?

    曹雷继续说:“我带他回残人堡时走的是密道,除了我之外,没人知道他的存在,他以骨血解开爱女的血毒后本就只剩三个月的命,是我悄悄护送他回道清观处理后事,至于他想将掌教之位传给谁,曹某并未过问,而戮天行与他之间究竟如何我也一概不知,只有一点可以确定,张宣公不可能还活在世上!”

    他把一些细节隐去不讲,善缘听的明白,杜少凡却是一头雾水,抓了抓耳朵,问道:“说不定他后来遇到什么奇人帮他续命了呢?”

    “可能性微乎其微,他将全身真气尽数用作药引,把毒纳入体内,融血透骨,生机渺茫。”曹雷顿了顿,又道:“哪怕的确有奇遇,但现在这个张宣公,虽然气质谈吐都极为相似,何以对当年在残人堡养伤一事绝口不提?曹某以为,他不是不提,而是不知道那段日子真正的张宣公究竟在做些什么,提了反倒会露出马脚。”

    善缘早知金阙真人是假,连那层假皮下的身份也心中有数,只是不知道那个身份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秘密,说出来也无妨,但看薛支似乎对这话题意兴阑珊,一直沉默不语,也就不想多这个嘴,反正这里没有认识那家伙的人,自己也没摸清那人的底细,说跟不说本来就没什么差别。

    但有一件事她很担心:“堡主,你说除了张宣公,这世上无人懂得回形御气的手法,那我大哥身上的毒不就没人能解了吗?”

    曹雷笑了笑:“不,我曾听他亲口说,将此法传给了最亲近的人。”

    善缘“啊”了一声:“是……是姨娘?”

    薛支随即想到在何家庄被冷如月杀掉的史冈三人,都是肉干血枯,全身萎缩僵化,脏器干瘪发硬,这种将血气抽离人体的手法,倒很像曹雷口中所描述的回形御气。

    善缘忧喜交加:“姨娘现在受人欺瞒,还被蒙在鼓里,是不是该把真相告诉她?”

    “不妥,先不说她与张宣公情深意重,未必愿意相信,我们对那假冒者的身份还有待查探,现阶段以不打草惊蛇为妙。”

    游子楚道:“我已将道主的奏表呈递给陛下,这是他的回讯。”从怀里掏出封书信递给杜少凡。

    杜少凡拆开,众人一看,里面只夹着薄薄一张纸条,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“风调雨顺”四个大字,笔力苍劲、字形洒脱。

    曹雷看了这四字,双眼微睁,抬头看向游子楚,似有讶异,沉吟半晌后问道:“敢问这四字何意?”

    游子楚笑道:“陛下当时只说,江面上风平浪静,江面下暗潮汹涌,江面下的浪潮要扑向哪方谁也掌控不了,至于风势缓急,还要看杜公子准备的周不周到了。”

    杜少凡苦笑:“陛下英明,我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。”

    善缘心说看来杜少凡是被人狮子大开口,狠敲了一笔,本来也是,找人帮忙哪能不给好处,不过这皇帝滑头的很,看来是不打算亲自出面了,暗潮汹涌暗潮汹涌,跃出水面就不叫暗潮了。

    善缘自知小聪明搬不上台面,能让坐在这儿旁听就是抬举她了,像薛支所说的,他们的作用也不过就是充当打手、推波助澜,单兵冲突就算能一个抵十个,遇到兵马相争的大场面,他们这些所谓的高手还是靠边站吧。

    杜少凡对西王朝的兵力分布了然于心,又在多番查探之后掌握了佛宗院的内部分属,唯独对暗宗一无所知,便希望薛支能先画出暗宗的路观图,将地势结构、层级关系、僧员分布都详细列明。

    这次夜谈说起来也没多少重点,无非是接个头,表个态,大家携手排排坐有糖吃。比起这些国仇雪恨,善缘更关心大哥的血毒,不过曹雷坦言在事成定局之前,不会把七尾灵芝草给他们,听他口气,似乎除了回形御气,他还有别的解毒手法。

    善缘心知肚明,这是为免他们中途反水,看来曹老大表面对薛支和颜悦色,其实防备得很。

    薛支是最心不在焉的,整场谈话都游离在外,但路观图倒是画的上心,善缘看他挥毫泼墨,真是吓了一大跳:“大哥,你竟然会写字?”别说,这一手字虽不及皇帝老子来得气势磅礴,却粗放洒脱、墨迹劲透,连地形图都画得似摸似样,看来以后不当和尚也能靠帮人抄书题字混口饭吃。

    薛支搁下笔看她:“怎么?很意外吗?”

    “当然意外。”善缘老实点头:“你们成天打来杀去,哪有工夫读书练字?”这一手草书可不是两天三天能练出来的。

    薛支道:“与静心诀的功用相同,这是在修禅道期间必做的任务。”

    善缘趴在桌上轻吹湿墨,对暗宗的修炼方式好奇得很:“你们那儿每个和尚都是这样吗?那真了不得,我以为都是不识字的呢!”

    薛支将半干的路观图夹在绳子上挂晾,笑着摇头:“这都是为了助我克制杀性,也只有疕刹和提罗跟着学了几日,其他人并无这个需要。”

    “疕刹和提罗就是在何家庄那两和尚吧,他们不是你的师兄吗?难道同门之间也有差别?”善缘总觉得薛支在暗宗的地位很特殊,两个师兄似乎也对他极为忌惮。

    薛支回道:“每个僧员都根据自身资质、特性被安排了不同的修炼方式。”

    善缘双手捧腮,脚在身后踢来踢去:“大哥,很少听你说在暗宗里的事呢?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好说的,无非修行和厮杀,不是杀人就是被杀。”薛支的口气有些冷淡。

    善缘感到他情绪有变,忙跳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:“我也只是问问,其实也没多在意的,反正过去的都过去了。”

    薛支摸摸她的头,像在摸一只听话的小狗,“以后有机会,会慢慢说给你听。”

    善缘看他面上淡淡的笑容,知道这只是在随口敷衍,他不想说的话,到死都会憋在心里……也不能说是憋,就是单纯觉得没有再提的必要吧……善缘有些挫败,看来他们的感情还不够好到能为彼此掏心掏肺,可是,她对他,已经把所有的心事都掏干了呀。

    但想想也正常,感情本就没有所谓的公平可言,付出以后若想得到同等回报,就不该谈感情而是该谈利益。

    在利益的驱使下,他们不得不遵从杜少凡的安排,这厮依旧吵吵闹闹,看起来缺心少肺,像个楞头小子,但他门清得很,对待朋友讲义气是一回事,夺取实权坐拥江山又是另一回事。

    半壁江山……得知他太子的身份后再回头品味这个名号又别有另一番感受。

    但他和曹雷都还算是坦直爽利的人,立场鲜明,目的明确,为了实现共同的利益义无反顾勇往直前。倒是游子楚,看起来只是个牵头人,似乎没什么立场,跟两边都关系不大,他自己也表现的漠不关心,更不热情,但善缘怎么看都觉得这人……精的出鬼,肯定藏了一肚子的大算盘小算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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