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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  人心思变

作者:姒姜
更新时间:2018-11-13 04:53:27
    “皇上,臣以为这一年以来战事连绵,国库不足,由户部送民还乡,恐怕……”项平见微服出行的女皇与内臣知云走入一林荫小道,才低声将压了一天的不妥给道了出来。昨日告祭,不止众官员吓了一跳,项平也是大为吃惊。按理,女皇不是那么急躁的人,可这诏旨颁下,除了得了个好名,对于执政并无太大益处。要诏告亲政的意思有更稳妥的办法。这些都还在其次,重要的是这么大的事,女皇却事先招呼一声也没有,难道……项平心中微微一凛。

    妫语瞥他一眼,双目微沉,“我是心急了点。于这事上,真是太过义气用事,欠周全考虑了。”

    项平惊讶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妫语淡笑,“怎么?不曾见我如此心浮气躁吧?”

    “皇上……”

    “项焦炎是个人物,若能周全,皆大欢喜。若不能,你便准备好继任的人选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是。”项平压下心头一声叹息。项焦炎之才固是资深老练,不然也不会在户部这个领头的位子上坐了那么久。但此次牵涉大批流民及各州府官员的利害关系,要办得毫无差池是不可能的。所以项焦炎必受牵连。

    三人都静静地走着,穿出林荫道,转出禁宫一偏门,便已入九联衔。知云已在那里雇了一驾马车。妫语在扶着知云的手上车前顿了顿,“将此事托于孙预也行,到时藩王来降,收缴的拨出一批,还怕不能周全?”

    “臣记下了。”项平忽然有些纳闷,对于女皇的意思第一次觉得这般无迹可寻,与一丝孩子气,可是转念一想,又觉得不完全像,什么都看不出,让项平既放心又担心。

    上了马车,君臣无话,知云在赶车。妫语只是靠着车壁坐着,轻轻翻折自己的袖子,忽问,“定西那边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“回皇上,祭司与简大人已基本压下民乱,并着手为其立教,估计半个月后,事可定。”

    妫语点头,“陈纪章那里交接得也差不多了,你和孙预商量着办吧……对了,出宫不用那称呼,我既是男装,便称公子罢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公子。”项平应了声,颇觉口生,妫语也极轻地笑了下,带点玩味。

    半刻后,马车停了下来,知云在外大声道:“公子,先生,‘鉴云楼’到了。”

    项平打开车门,先下了车,又回过身来扶妫语,知云也搬好小凳子。

    店小二一见便知是个贵客,连忙出来招呼:“三位爷里边请,里边……”小二热络的招呼在乍见到男装的妫语时忽地噎住。好……好个绝美的少年,真个如同神仙中人!啊,他看过来。小二一阵心跳,紧张莫名。淡明如秋菊的眼神在他身上微微掠过,小二却不禁正身立好,有一种臣服的不自觉。项平皱眉,侧身挡住小二近似无礼的直愣,沉声道:“昨儿定下的二楼雅间,快带路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小二一时还沉迷在妫语的风采中,回不了神。

    项平气恼,知云在一忍忍笑推了推小二,“我家先生让您带路哪。二楼雅间。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哦。好,好。三位请跟我来。”小二猛醒了神,暗道失礼,不敢再看,这便领着三人穿过一个小门。没几步,便已是一个极清静的后园子,与外堂喧闹的馆子相对,是一栋小楼,妫语环视四周,对项平笑道:“难为你找得着这么个清幽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项平在一旁恭身答道:“公子喜欢就好。”

    知云忽然一指那栋小楼,“公子,您看,莲姐姐他们已候着了。”

    妫语顺着知云指的方向望去,三人俱倚在栏杆上向这边眺望,莲儿更是摇着手绢。一别几月,乍见时到底心中一喜,“可不是……”妫语噙着笑意回望上去,莲儿竟似要跑下来。

    “莲姐姐怕是要跑来接应呢!”

    “成了亲的人了,这性子也不见改改。”

    项平在一旁听着这主仆二人的轻快笑语,眼神却是直看住萧水天,那样的惊喜兴奋,怕已是情根深种了吧。反观女皇,面上虽有淡淡欣悦,但在看向萧水天时,眼角却带锋棱,细密如针,仔细寻去,又见温和。身在帝王家,即使女皇才过十五,毕竟已浸淫了七年多呀。才思忖着,莲儿已奔下楼,着妫语便要下跪问安,“皇……”

    妫语忙上前一步扶住,“今日随意些,本公子可是来补喝喜酒的。”

    “公……公子?”莲儿微一怔愣,妫语颔首微笑,抬眼看着萧水天与沈显也立在一旁。

    萧水天气息微喘,看着妫语的眼神复杂又激动,“公……公子安好?”

    妫语笑容不变,只是多了份沉静,她点了点头,“萧先生别来无恙?”

    “多谢公子挂怀。”

    此时沈显突然在一旁跪下。

    “沈显?你这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公子,您对小人一家恩同再造,小人一桩姻缘也由公子玉成。大恩无以为报,今日就让小人给您磕三个头吧。”说着便给妫语‘咚咚咚’地磕了三个头。

    妫语也不避让,就这么受了,待他磕完头,示意莲儿扶起他,才轻快道:“好了好了,这安也问了,恩也谢了,总该让我进去坐坐了吧。”

    说得大家都一笑,连忙让进小楼。妫语入了座,遍看桌上,却只放了几盏清茶,她微挑秀眉问:“怎么?莫不是我这个媒人错过了婚礼,连杯喜酒都不能喝了?”

    小二一听忙要应口,却被莲儿抢先,“公子身体不好,还是喝茶算了。”

    妫语失笑,“今日我作东,客随主便,小二。来上两斤。”

    “好咧!客倌,您要什么酒?小店里的‘月露’、‘忘味’、‘樨香’都是上等的好酒。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就来两斤‘樨香’吧。”萧水天吩咐,又对女皇解释道:“这是上等精酿的桂花酒。味清而甜,较为绵厚,不伤脾胃。”

    妫语眼神微瞟莲儿,莲儿见萧水天如此说,也只能作罢。

    待酒菜上齐之后,妫语擎起第一杯酒,“莲儿,沈显,这杯酒本该在几个月前便敬的,只是那时身不由己,一切只能从权。今日,我以此酒代罪,祝你俩早生贵子,白头到老。”

    “公……公子,”莲儿眼眶一红,看着女皇一口干掉杯中酒。

    “怎么还是这副动不动就哭鼻子的性儿?成亲了也没个长进。”

    “公子……”莲儿脸红,嗔了一句,惹得其余三人都笑了。

    妫语与二人说了会话才看向萧水天,神色间已多一份沉静,“萧先生,你身处险地,劳若功高,本可位列朝堂,如今却……是朝廷负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公子,萧某无怨亦无悔。”萧水天说得平淡,却让所有人都觉出里面的认真来。这是一句承诺。

    项平心中一动,看向女皇却是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“萧先生功在社稷,胸怀天下,想必也不是那些争名逐利之辈。当初果然是没看错你。”

    萧水天与妫语直视,眼中微闪过一丝失望,却没表露什么,“为国为己,萧水天敢不竭力?”

    “好。萧先生是真君子,今日这第二杯酒,敬萧先生。”

    萧水天不无惊讶地站起,连项平都有些愕住。妫语一饮而尽,面上微微泛红,桃红的色泽平添一份娇慵,直把人眼光都吸了过去。“坐,坐啊!萧先生,今科会试的日子近了,想以先生之才,必能再次高中,到时入朝一展抱负,定当将蹉跎了五年的时间给补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谢公子。”萧水天此时已是激动异常。这一句话已点明了他必能高中,且前途看好。萧水天毕竟仍是一名文士,入仕为官一直是人生一大追求。如今既能得偿所愿,又能每日见到心中之人,他怎能不欣喜莫名?

    坐在一旁的项平忽然想到这恐怕也是女皇对他的暗示吧。今年主考之位,是非他莫属了。

    傍晚回到宫中,妫语已是有些疲累了,才坐下翻开奏本,喜雨已至殿前。“皇上,岳穹大人已候驾多时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妫语眉一凛,肯定是出什么事了,不然岳穹不会如此之急,“快宣。”

    “岳穹参见皇上……”岳穹一听宣,立时快步入殿。

    妫语摆摆手示意免礼,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监军大人的信断了。”

    “断了?”妫语霍地站起,“断了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启禀皇上,北边的人已三天未收到长光公公的信了,据打听……”岳穹颇有犹豫。

    “怎么说?”难道麟王已动?

    “五月初十夜,郡守府起火,之后,长光公公再没露过脸。”

    妫语面色一沉,“是死是活总该有个交待……那柳歇呢?”

    “安然无恙。这便是臣不敢妄下判断之处了。”柳歇与长光,拴在一起的蚂蚱,长光若出事,柳歇不会毫无动静。可若无事,为何长光音讯全无?

    “若是使计,依长光能耐,断不会连信也不送一个。若是降了麟王……”妫语声音一冷,目光刹时凌厉无比。

    岳穹斟酌了下,“……皇上,臣以为使计的可能较大。永治郡守薛炳叛国已由柳大人密报于皇上,如今他就算要投靠麟王也不会做得如此明显。平将军处也不好交待。臣以为多半是将计就计,引麟王上钩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,但只凭瀛州永治区区一万多人马,怎么抵得住麟王十五六万铁骑精兵?”

    “皇上,且等一等,若真有妙计安排,何妨给他二人些时日。何况现在情势,麟王只要一动,永治必不能保……”

    妫语深吸口气,看着安元殿的龙椅不语,岳穹知道妫语的心思,却也不想多说。一旦事情走到这一步,至少也还得保住实力以图将来。于是他又提了一事,“皇上,户部尚书项焦炎处已多制肘,是否要再多些压力?”

    “等孙预也入了彀中一起收吧。”妫语说得阴郁,终是连他也要算计在内了。

    “皇上圣明。”岳穹一点就明白,给户部一项苦差无非是想让项焦炎这位先皇的股肱之臣下台,省得再添女皇亲政的阻力,而如果能事涉摄政王失职的话,筹码是更高了。

    “最近王熙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王大人年轻有为,办事果敢而缜密,少有纰漏。”岳穹答得保守。

    “别净说好听的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回皇上,王大人处事秉公直断,但似乎仍顾忌着什么,显是一些事仍未看明白。”

    妫语的眼光看过来,岳穹精锐的眼里丝毫不动,“不必提点他,王熙是个人才,但若执意糊涂,便是自寻死路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臣记下了。”岳穹答得公事公办,对于有才之士,他自是喜爱,不为所用无妨,但若会绊手缚脚,那就非除不可了。如果王熙还不明白,那动闻家之日,便是王熙受死之时。

    “你跪安吧。”妫语挥手示意岳穹退下,纷乱的头绪一时间蜂涌而至。妫语纤手抚住眉心,轻揉着,以稍缓头部的隐隐作痛。

    “皇上……”知云端来一碗参茶,见妫语皱眉,知是头疼,便双手轻抵妫语太阳穴,揉按起来。

    妫语微闭上眼,许久,才问,“长光武艺如何?”

    “回皇上的话,是我们兄弟三人中最好的一个。”知云轻答,避开话锋,声色不露。

    “那在瀛州呢?”妫语毫不放松。

    “……自保不难。”知云有些迟疑,但主子毕竟是主子,奴才也仍是奴才。

    妫语轻吁口气,“那便好了。”

    知云讶然望着妫语略带笑意的丽颜,抿了抿嘴,还是开口,“皇上,长光不会。”

    “呵呵”妫语笑张双目,“我又岂会不知?依长光那种个性,麟王会收买得去才怪呢!”

    “啊?”知云松口气的同时也不禁笑出声,“皇上这是调侃知云呢,知云可是担心了半天。”

    “一个个都明里暗里的,在我面前有话就直说。以为自己长本事了?一套不露声色的面皮就是摆给我看的?”

    知云连忙陪笑,“那还不是怕皇上您不高兴么?这回奴才记住了,下回决不再犯。”

    妫语看他一眼,却是低叹一声,“我也只有如此说,岳穹才会往设计的方向去想,否则依他万事谨慎不留一丝后患的个性,柳歇一家怕是难保了。”

    “皇上……”

    “人心易变哪!项平是何等样的人物,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心思了……”

    知云看着妫语疲惫的容色,想起午间席上的笑语,心底里微微一个哆嗦。

    孙预皱眉翻着手中的报表,户部送流民回乡的用度预算也报了上来,项焦炎已尽其所能抵住各方压力,做到最好了。那么大邦子人,能缩略到这个数目委实不易,但还是难啊!光是天都流民还乡就需白银一百万两,若是再算上其他几个州县的,那这笔数目,他想都不敢想。偏偏这事还缓不得,战事一定,便是令行之时,到时只要稍有延误,失信于民,不但罪责难逃,于民心稳定更是一害。

    女皇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?这事行得太不高明!……等等,孙预忽然觉到什么,才要细想,却听孙泉来报,“三少爷,老太爷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?快请!我就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必了,爷爷我这点路还是识得的。”才说着,孙冒庐洪亮的声音便传了进来。

    “孙儿给爷爷请安。”孙预连忙行礼,扶老太爷坐了,才问,“爷爷今儿好兴致。”

    “好兴致?嗯,恐怕过不了几天,孙府上下都会这般有闲有兴致了。”

    孙预心中一动,“爷爷这话的意思是?”

    孙冒庐紧紧看住孙预,“预儿啊,你事事看得明白,可为什么一涉及皇上的事就那么糊涂?”

    孙预眼神一闪,“孙儿不明白爷爷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不明白?好,我问你,你于半月前将解常一家老小接入府中是什么意思?一个老大夫,有什么是要你以此相胁的?皇上好好的,怎么突然来了个告祭?还唱了这么一出勤政爱民的好戏?……也罢,这两桩事多,想你也不会自找麻烦到这个地步,但你敢说这与你没有丝毫干系?还有你爹,尽日不知在想什么,真是生生要看孙氏败落才甘心!”

    孙预一听,马上跪下,知道爷爷已一切了然,“孙儿糊涂……”

    孙冒庐一叹,老脸上也显出一丝无奈,“预儿,你要明白,孙氏至你已是第五代,摄政王如此显赫,世为权臣,其间风险这些年来你也清楚。一旦失势,那便是覆巢之危,明君圣主哪里容得下权臣在朝堂上耀武扬威?圣祖是看其儿女少有野心,怕王朝覆灭才设的摄政王,但同时也定下摄政王可由皇上罢免这一条,为的就是明君亲政之便与我孙氏纂逆之防。说句不敬的话,圣祖以后除了明宗天德女皇,少有能干政的主儿,但依我看,便是明宗也难与当今皇上相比。十五岁,十五岁有如此雄心,如此机谋,那日告祭,情势已相当明了。预儿,一族性命可是全背在你身上啊!”

    孙预一震,闭了闭眼,不错,他身为权臣,是女皇亲政的最大干扰。他可以赌女皇对孙家的另眼相待,可以赌自己的才干,可以赌闻氏必败,但却不能赌孙氏一族数百口性命。他看不清女皇的心,便是这一点,让他不得不选择对立。

    “孙儿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孙冒庐知他已下了决心,心中有数,便不再多说,起身准备回去,“户部那事还是尽早脱身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是。”孙预抿了下唇。

    孙冒庐看着他,长叹一声,摇着头走了。

    孙预送走他后,便坐在案前发怔。一切是那般无奈与不得以,什么都是不得不做。孙氏与闻氏,摄政王与女皇,无论哪一边,都是必定对立,没有选择。他无奈,想必她更无奈吧。孙预双手一按桌沿,立身深吸口气,唤道:“泉伯,备马车,入宫。”将手头报表奏章一理,揣入怀中。明日朝堂便是针锋相对了。

    孙泉看看烛火,已是亥时二刻。

    “小秋,皇上睡下了么?”知云在煦春殿外悄声问着。

    “回公公的话,皇上刚睡---”

    “外面是谁呢?”妫语掀开帐帘,探身问着。“什么人来了?”

    知云见问,只好道:“摄政王有事求见。”

    “摄政王?”妫语眼一眯,沉默了会,“宣他进来吧。”小秋连忙上前伺侯更衣。

    这是孙预第三次见到非正式衣着的妫语。第一次是风华绝代。第二次缠绵病榻,苍白孱弱却仍是美。而这一次,许是夜色烛光,许是长发披散,映得妫语异样温柔,一瞬间敛去所有女皇的尊贵,那么平淡闲远,仿佛山中仙子,温柔秀气又灵动。

    “臣孙预参见皇上。”

    “平身。坐吧。”妫语淡道,口气中有一丝说不出的柔软,听得孙预心中一紧。捏了捏衣袖,孙预仍是将怀中的奏章与户部预算报表呈了上去。

    “这是---”妫语在看到内容后便知晓了,低着头,什么也没说。

    孙预心中揪紧,难受异常。“---户部---已拟出流民回乡的开支,请皇上定夺。”

    妫语仍是看着摊开在案前的奏章不语,煦春殿里一时静极。知云皱眉,小秋更觉胸闷得难受。“你们都退下。”

    “孙预---”妫语想说什么,忽又噎住。她忽然觉得自己一时间竟很难说什么。刚才想好的一切,却被委屈与不平压住。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天的,也是以为平常的,可事到临头,为什么感觉会那么悲哀,继而是深深的麻木?

    她抬眼与他对视,清澈又无奈的眼神,他是个正直的人,是君子,是---一个有情有义的人。她也知道他的身世、背景决定他必得这么抉择。可为什么,即使在知道的情况下,仍是有怨?怪不得他的,却情不自禁。

    孙预看着她平淡而悲哀的眼睛,没有任何言语,却足以让人悔恨万分。“---告诉我你的计划,我可以帮你完成。一分也不会少。相信我。”冲动中他抓住她的手,两人一震,孙预没有放开,她没有抽回。

    “相信你?可你相信我么?”妫语淡淡低问,那么得无望,又那么得潜抑。

    孙预紧了紧牙关,“我可以信得过你,可孙氏数百口的人呢?我,赌不起。”

    没错,他是赌不起的,甚至连她也不信自己真可以不动孙氏分毫。可是“我有我必得新手来的理由,不容更改,孙预---”妫语别开头。

    “你可知你这么做会毁了所有人!”

    她蓦然看住他,“你是摄政王,我是女皇,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?”不管于公于私,都无可能。

    孙预心一凉,颓然放开她的手。

    “万事从来都是那么不得以,我别无选择,你也别无选择。”妫语看着自己的手,眼神迷离,不知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他。“我何尝想这样?如若我还是原来的我,便不会有眼前的一切了,不会有---”想起绝尘纱,妫语的眼神骤然冷下来,一切的一切,从头至尾都只有她一人而已,她不过是邪术下的一抹寄魂,怎么会以为她可以有同伴携手并肩作战?从来都只有她一人而已。

    妫语站起身,烛光中已是一身绝决。“孙预,话至此处已无任何转寰余地,你我都有各自的立场。我不会手软。”

    孙预看了她半晌,“你真的要这么做?”

    妫语冷笑,“我做什么才会于事有补?孙预,何必自欺欺人?我不过也为活命。”

    是,孙预明白。她不这么做,闻氏不会放过她,这么些年来,她已维护孙氏颇多,于公于私,她对孙氏都是有恩的。可除了他,别人不知道,也不能知道。

    “什么时候,年轻有为,遇事果断的摄政王也会如此拖沓起来?”

    “---”孙预惨然一笑,走到她面前,近在咫尺地看她,“明日再说好不好?”

    妫语微讶地看他,那么眷恋的神情让她一震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每次看到你,总是那么孤绝呢?明明只有十五岁,却有着深重的心事---”

    她闻语笑得落寞,仿佛蕴含着一种深刻的痛苦。孙预不解,却知道她必不会解释。她总是藏了许多秘密,每桩都是辛酸异常,想知道,却又不忍知道。对于她,他似乎一直都那么矛盾,明知不可能,却仍一不小心就陷入得难以自拔。

    “我的心,你明白么?”孙预问得冲动,那么一脱口就说了出来。

    她愕住,那么一瞬,只是呆呆地看着他,她以为他不会说出口。

    孙预见状轻笑,“我倒是没想过你居然也会让人看来呆呆的。”

    她回神,咬住唇瞪他一眼,颊边却是不打自招地飞上两朵红云,俏丽嫣然。原来她也是可以这般喜怒自然,生动明丽,这时的她才像一个少女,有血有肉,能怒能笑,不似平日温和平静得让人觉不出真实。孙预伸出手,却在抚上她脸颊的那一刻顿住。

    妫语看着他悬在边上的手,“孙预,你还是太年轻。”她转过身,没让他看到那一闪而过的苦涩。女皇这个身份,永难更改,既是无望又何苦让其开始。她走至窗前,看着浓郁的黑暗。黎明前,深宫中厚重的阴森总是比白日里更让人不寒而栗。许多人或许就是因为这时的放松死于非命,许多事或许就在这一刻功败垂成。禁宫永远都是那么阴暗,她扶住窗棱,这也上恐怕也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种阴暗了吧?阴暗的人是不该得到光明的。

    妫语微觉背后传来一股暖意,孙预的气息已包住她整方世界,她没有回头,也不敢回头,怕一回头,脆弱便不可收拾。

    “如果有可能---”

    “没有可能。”她打断孙预在耳边的呢喃,指着东方一抹微亮,“天亮了。”一切已成昨日。

    孙预抓住她,眼神专注又隐怒,“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努力就轻下决断?”

    妫语低垂眉眼,“放手吧,孙预。这世上总有些事,是你很想,却怎么做怎么努力也无法达成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信。”

    “我信。”妫语忽然严肃地看着他,“别忘了,你要对你的族人负责。我说过,我不会手软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也说一句,或许比不得你圣旨一道,令出即行。但总有一天,必会让你瞧见。”孙预咬牙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,“事在人为。”

    “你太不理智了。”

    孙预一笑,笑得潇洒又自信,没有理会她的眼光,径自看了看天色,翩然一礼,“皇上,臣告退了。”

    妫语只能复杂地看着他离去,一径儿地出神,连知云与小秋进来都无所觉。

    这样的结果算不算成功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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