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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卷 东有客星来 第四十八章 客随主便(四)

作者:薄吕
更新时间:2019-08-16 13:59:36
    原来巨子高门氏的宅邸在城北而不在城中,杨还锋先去了昆城正中央、那围着高高水塔的圆顶建筑,一问才知。

    两人进城的门便是北城门,一路走来,并未看见什么规制超过左邻右舍的宅邸,眼下他们一面原路返回、一面寻人问着,才来到一处隐于寻常民宅间的葱郁花园。

    花园的入口处是云纹大理石的拱门,园内除了正中央一个微微隆起的低矮圆顶,便只有绿意葱茏的草木灌丛。

    说是花园,那之中却一朵花也没有,只有高高低低、深深浅浅的绿色植被,但毕竟没有树园的说法,便还是姑且称它作花园。

    在那万绿丛中,中心的圆顶矮得几乎不可见,目测那高度连小孩子在里面也直不起腰,想必并非是人住的地方。

    那中心的圆顶与入口处的拱门之间是由一条条白石拼成的走道,杨还锋穿过拱门,一脚踩在那白石条上,忽地一阵响动。

    脚底微尘飞扬,一条条白石往下错开,构成一坡向下的阶梯,杨还锋回头看看蔡环,后者脸上同样是疑虑、和一点新奇。

    杨还锋冲她肯定地一颔首,随即扭头往下走去,蔡环不多想,也跟着下那石梯。

    石梯还是石道时,是连着那低矮圆顶的;石道化作石梯后,便通往那低矮圆顶下方的弧形墙壁。

    石梯下陷了有三丈深,那弧形墙壁便有三丈高,墙壁的顶端露出地面,便是那低矮的圆顶。

    杨还锋看一眼这墙壁、又看一眼上方的圆顶,这才惊觉,眼前的不就是城中央、白塔下那圆顶的气派建筑吗?只是这一座埋到了地下,只露出上方矮矮的圆顶。

    这时,那弧形墙壁上的雕花大门裂开一条缝,杨还锋连忙退后几步,护着身后的蔡环躲到一侧。

    不多时,那气派的大门全然洞开,里头透出亮光,不像是在三丈深的地下。

    杨还锋稍微挪出几步,探出头望一眼里面的动静,见空无一人,便握住身后蔡环的手腕,一同走进去。

    这石梯、这大门,也不见个操持的人,怎就自己动了。杨还锋只觉得神奇,倒也想不出有什么可危险的——毕竟他们还什么都没做,只是普普通通地登门拜访而已,再凶残的主人也不至于这样就要人命吧。

    可寻常人家不也会在门口养条狗什么的,说到底,还是他冒失了。

    “有人吗?”杨还锋冲门内大喊,一边缓缓弯下腰,将马靴中的小剑取出一把,递给蔡环。

    男人鞋里的剑,说实话,蔡环有些抗拒,她神色微凝,一咬牙还是接过来了。

    杨还锋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门厅里回荡,无人应答。

    两人略一对视,杨还锋起身便要走——

    “还是去街面上问问有没有好生引见的办法,如此擅闯,说不准犯了这家的禁忌……”蔡环伸手将他拉住,谨慎道。

    “我脚一踩上那石板,这石梯便现出;我人一临这门前,这门便打开。这好比一户人家养了条见人就往门里拽的看门狗,若是这时候主人还跳出来责怪我擅闯,那才真是不讲道理。”

    说着他便往里走去,蔡环迟疑片刻,只好跟上。

    那门内有四根顶天立地的柱子,上头雕饰虽繁,却欠色彩,只有那石材本色,看起来着实落寞了些。

    轰!

    身后,厚重的大门竟是一瞬就关上。两人闻声回头,一惊,即往另一方的光亮奔去。

    只是一眨眼,蔡环感受到肩上一搂,再睁开时已到了那光亮中。

    轰!

    蔡环闻声一回头,又是一道门落下,不过眼下只能关住那门厅里的空气了。

    她回过头,眼前竟是一派小桥流水的园林景致,高处有小太阳似的七团光亮,将这地面之下、本该是暗无天日的空间照得,竟是有如白昼。

    一旁,杨还锋的一张嘴张得比她更大、一双眼瞪得比她更圆——他知道头顶那小太阳如何能办到,由此才更加惊讶。

    “哟呵,”忽响起空灵的一声叹,“这般凌厉的神行术,可是好久没见了啊。”

    “谁!”

    杨还锋闻声警觉地向后一退,抬手本要护住蔡环,谁知后者那一步比他退得更远。

    “不慌,不慌,”那声音笑道,“你若是不会这神行之术,我们便在那门厅里聊,你会,我们便在这里聊,聊得来就放你进去,聊不来就送你出去——不过是私闯私闯民宅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小事,吓吓你们便罢,不管怎样都害不了二位性命。”

    杨还锋闻言送了半口气,架势却依旧绷着——这看门狗讲理,是好事,这看门狗太厉害,是坏事。

    “想必二位也知道,这市洲诸邦,别的不多,间谍和刺客最多。”那声音接着说道,“我家巨子脑子好,所以不怕间谍,但他身子弱,所以最怕刺客。”

    “你放心,我俩不是刺客。”杨还锋冲那无人的空中喊到。

    “哦?”那声音一疑,“那兄弟的靴子里、姑娘的腰后头,都是什么呀?”

    杨还锋闻言一惊,忙又镇静道:“只防身,不杀人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,”那声音一笑,“那我告诉你,不用防。”

    “好,”杨还锋一点头,遂将小剑从马靴中取出,平举到身侧,“那我便不防。”

    叮一声,蔡环才想要阻止,那一剑剑锋点地、已经落到地上。

    “姑娘?”那声音一扬。

    蔡环迟疑片刻,还是将腰后的小剑抽出,一把扔到地上。

    “好,好,我与二位聊得来。”那声音笑道。

    “既然聊得来,还不快快带我去见你那巨子。”杨还锋摊开只手,说理道。

    “好,好,这就带你去见……”

    小桥另一头,从水中汲上来的白汽凝聚,凝作一个白衣上绣竹的青年人。

    那白汽还未全然定型,锃一声,被杨还锋弃在地上的小剑一鸣,飞起来刺破水雾、直往那实体去。

    这时候整座洞天都似那水汽似的,化作个旋涡,都往那一剑旋去,最后化作浅白胜雪的两指,将那剑刃夹住。

    随着这水汽被卷去,方还是小桥流水的园林登时化作空荡荡的大殿,大殿之中唯有两扇门,一扇在杨还锋与蔡环身后,一扇在那绣竹青年身后。

    “这一剑没有杀意,我已知晓,兄弟不用再试了。”青年将两指间夹住的小剑随意一抛,轻描淡写地说道。

    杨还锋走近些,冲他吊儿郎当地拱拱手,玩味道:“把阵眼放在自己身上,也不知兄台是傲过了头、还是怯过了头……”

    “哦?”青年一挑眉,“兄弟对在下耍的这把戏还有指教?”

    杨还锋笑着摇摇头,道:“只是听老师说过,好不容易亲眼见了,手便痒得不得了、非要试上一试。”

    “巧了,我家师傅也说过你那不歇脚的神行术……”青年一顿,目光瞥向被他随手抛在一边的小剑,“和这三脚猫的牵神术。”

    “敢问兄台师从哪位?”杨还锋虽隐隐有猜测,但还是问道。

    绣竹青年一笑,“称不上哪位,雁池子里一只老秃雁罢了。”

    杨还锋也随他一笑,“那与我家那只老斑鸠还真是登对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巨子还见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身侧,被晾在了好久的蔡环一擦而过,偏头冷淡道。

    她一点也不懂两人在说些什么、又在笑些什么,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——不是因为她非要什么都知道,而是因为这人——若是把聊天的换作戚左使和大国师,她就不会有这样的感受。

    杨还锋醒转过来似的“哦”一声,随即飞快地跟上。

    不远处,白衣绣竹的青年挂着笑转过身,前方领路。只见他一拂袖,身前那两人高的大门也缓缓打开。

    他侧过身,笑脸迎两位入那门去。杨还锋从他身边过时,两人一对视一颔首——那一番插科打诨的试探中,两人都得知对方与自己同出南槐林,在这异国他乡,此一相逢着实有缘。

    “巨子怕热,我施这阵也不是为了妨住谁……”

    杨还锋已经走过那绣竹青年,闻言一回头,正见他又一拂袖,那小桥流水的园林秀景,登时填满这空空的大殿。

    “你家那老秃雁若是知道你拿这本领与他人纳凉,非得气死不可。”杨还锋一失笑,摇头评论道。

    绣竹青年嘴角一勾,道:“老天赐我等这道术,难道拿来助人不是,拿来杀人倒是不辜负了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门内,穹顶虽高,布置却不过是朴素的茶房。一张茶海、几个衣着清凉的白皙女郎,蒲团上箕踞坐着个发福的老翁,时候不过初夏,老翁手中那脸盆大的蒲扇却摇个不停。

    杨还锋回想起顶上那葱郁的绿地,想起城中那数以千计的、每到伏天就会喷出水来的金鲤鱼,顿觉得这位巨子是真的怕热、又是真的懂得娇惯自个儿。

    想来这空落落的卧房也是图个清爽吧,杨还锋环望一周,摆摆头、咂咂舌,往那茶海走近了去。

    “两位也是南槐林学道的?”

    巨子在茶海上随手捡一把竹镊子,夹起个粗陶茶杯,一旁的女郎弯起柔软的手腕,手中的茶壶浇出些茶水,淋在杯子上,巨子也跟着那水流转动手中的茶杯,直到粗陶茶杯的每一处都被浸成深色。

    杨还锋微微一揖,答道:“回巨子,在下是,这位姑娘不是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……”巨子松开竹镊、放下茶杯,一沉吟。

    蔡环才要开口,却被杨还锋抢了先——

    “九寸崖。”他咬字清晰地答道,神色夸张。

    “哦?那可真是……”巨子饶有兴趣地敲敲桌,身旁的女郎不紧不慢地满上一杯、又一杯,另一名则将两杯茶放上托盘,端到两人面前。

    杨还锋点点头,接下茶,在嘴边轻呷一口。

    “那二位也是来谋差事的?”巨子高高抬起手,冲门外一摆,远处的绣竹青年即一揖,那门便自己关上了。

    杨还锋将茶放回托盘,蔡环则是动也没动那茶。端茶的女郎与她一对视,见其轻轻摇头,便屈膝行礼、端着托盘退下了。

    “在下这一身三脚猫的功夫倒也不是不卖,若是阁下愿意出上一支舰队……”

    “哈哈,舰队,”巨子笑道,“莫说是你和这九寸崖的姑娘,就是那大国师的身手,也不值老夫一支舰队。”

    蔡环闻言微愠,一旁的杨还锋抬手拦拦她,做做样子,倒也不真是担心她冲动。

    “是巨子您先说要给我俩差事,我俩又不真是来谋差事的。”杨还锋无奈道。

    “不谋差事,两位武人上我这商人家里做什么。”巨子微微欠身,将屁股挪后一点。

    “谁说我们就是武人了,我们也是商人。”杨还锋回应道。

    “既然二位是商人,”巨子喝一口茶,接着说道:“那准备拿什么买我这舰队?”

    “盟约。”

    杨还锋正色道。

    “哈哈,”巨子豪放地笑笑,“盟约?是槐林的盟约,还是寸崖的盟约?老夫今年也有六十多了,可从未听说过这两方圣地要与人结盟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槐林,也不是寸崖,”杨还锋摇摇头,“是北国贪灵。”

    “贪灵?”巨子有些戏谑的前探些,“贪灵何时也是个国了?”

    杨还锋闻言并不恼,又走近些,释道:“如今轩陈,只是从前燕地三国之一,阁下博闻强识,当然该知道,贪灵,很早之前就是个国。”

    巨子佯作肯定地点点头,侧耳静候下文。

    “如今轩陈,内有清平军之患,外有帝国之胁,朝廷上下离心,不亡于乱党、便亡于卖国。”

    巨子呷一口茶,点点头,示意他继续说下去。

    杨还锋却摇摇头,道:“看来这时局之论并不入阁下的耳。”

    巨子有些吃惊地抬抬眼,笑道:“本以为你也是个根本不懂生意的外行货,是,我不爱听,但很多人偏爱讲。”

    “好,”杨还锋爽声道,“多谢阁下告知,也免得我口舌徒干。”

    两人似是有了神交,相视一笑。

    “那……”杨还锋略一沉吟,一只手伸进那绿地唐草纹的包袱里,出来时食指上多了一枚闪白光的戒指。

    那戒指是素银圈上镶一颗鹅卵形的宝石,看着并不华丽,只是那光,一眼看是白,再一看却是霓虹的七彩。

    “日光石?”巨子凑近了端详道,“这还不如你值钱呢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,”杨还锋说着将戒指在指头上一转,顶上的光不再能照到那石头。

    “阁下不妨将头低下一点,再仔细看看这石头。”

    杨还锋食指的阴影之下,那石头不再是白色,而呈现为近乎透明的晶体,在那中央,有一团小小的、刺儿球似的金色光芒,一根一根,宛若金丝。

    “回光石吗,的确比日光石值钱,”巨子直起身子,有些失望地说道,“要买我这舰队,拿一座山来差不多。”

    “那倘若……”杨还锋狡黠地眯起眼,“就是一座山呢?”

    “哦?”巨子终于提起兴致。

    “这回光石能收光、存光、放光,用在退敌或是……照亮,都是极有效的……”杨还锋介绍道。

    “不用你说,这生意我做过。”巨子打断道。

    “那阁下也一定知道,这回光石是多么稀有。用作暗器尚都只够分给中坚往上的挂子,根本没多的给人用来在夜里照亮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,”巨子又打断道,“快说你那一座山的事。”

    杨还锋卖关子似的偏过头晾他一晾,才说道:“贪灵北接野地,在那终年飘雪的群山中,确有一座回光石的矿山。”

    “‘确有’,不是‘拥有’?”巨子敏锐地察觉道,“我做那几单回光石的生意,可一次也没有听说过有贪灵出产的。”

    “山是在的,不然我这石头哪儿来的,”杨还锋抬起手上的戒指晃晃,“只是少人去挖罢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这不正好都留给巨子您了?”杨还锋谄媚地说道。

    “哈哈,你这小子,”巨子笑骂一声,“好,老夫做这生意!”

    杨还锋礼貌地一点头,说道:“那我们便说好,贪灵的矿山和盟约,换你于扈的舰队……”

    “还要盟约?”巨子打断道。

    “在下来此本就是求的盟约,盟约加矿山,盟约少值一分,矿山便多给你一分,盟约多值一分,矿山便少给你一分,这可合你生意人的算法?”

    “什么合不合,老夫不要你那盟约,矿山换舰队,换便换了!”巨子微怒道。

    杨还锋摇摇头,坚持道:“矿山加盟约,换你舰队,不单换。”

    “盟约便盟约,可你那多一分少一分的糊涂账,明摆着是到时候抵赖用的,老夫不愿算,也不放心交给你算。”巨子一拂袖,就要转身。

    杨还锋伸手一拦,好言道:“阁下莫急,听我说完……这当然不是糊涂账,阁下既然喜欢明码标价,那我便明码标价——若是贪灵败了,盟约不值钱,矿山便全给你;若是贪灵吞了轩陈,盟约值钱,矿山便只予你开采,采出的石头按价卖给你。如何?”

    “那若是你只吞下一半轩陈,怎么办?若是你贪灵被灭得连渣都不剩,又怎么办?这不是糊涂账是什么。”巨子反驳道。

    “难道巨子您以国为货,做的都是万无一失的买卖吗?矿山值多少钱、一统燕境的贪灵的盟约值多少钱、你的舰队又值多少钱?怕是前两样随便哪个都比你一支舰队值钱吧,这多出的价钱,可不就是要阁下冒险才能吃下来。难道巨子您做买卖,从来是进五百出五百,什么也不赚的吗?”

    杨还锋一问接一问,颇有舌战群儒的风范。

    巨子鼻里连出两哼,才息下怒火——他堂堂市洲巨子,何曾被这样个小辈教导过经商之道。他当然不是不懂“富贵险中求”的道理,但他更知道“富贵蠢中求”的蹊径——

    要用两文钱买到四文钱的东西,冒一文钱都拿不到的险是一个方法,找一个不知道那东西值四文钱的蠢货也是一个办法,且若是后一个方法行得通,精明的商人断不会选前一个。

    不过兵贵神速,他那贪灵反叛也有些时日,看样子是等米下锅,缺不得我这舰队。巨子如此想着,便依旧不松口。

    “……市洲有二十八国、有十七位巨子,除却您这于扈一国还剩二十七国,除却您这位巨子还剩十六位巨子,您不愿冒这小险、赚那大钱,贵国不能添上一位盟友、一座矿山,自有别的巨子愿意,自有别的国能添上。”

    杨还锋仰起下巴,一转主客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巨子一怒,转眼却又大笑起来,“好啊,好啊,看你心浮气躁地来请盟,本以为又是个蠢货,没想到却是个对手啊……小伙子家里当真不做生意?”

    “自学成才。”杨还锋谦逊地低头笑道。

    “好,好啊,好一个自学成才,”巨子拍着他的肩道,“既然你我都懂价,那我也说清楚,就算是你贪灵吞了轩陈,盟约于我也是狗屁不值的东西,既然你要对赌,那便这样——贪灵胜了,船给你,山租我,我们盟;贪灵败了,山给我,船算作借你,用完要还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赌,巨子您是看衰我贪灵啊……”杨还锋眯眼道。

    巨子摇摇头。若是贪灵输了,他获利是大,可冒的险也大,只怕到时候贪灵没了,山也要不到,船也讨不回来;反之,若是贪灵胜了,他虽是只能租借矿山,钱少赚点,却不用怕兑现不了。

    于是巨子一正色,问道——

    “你就说,答应不答应。”

    杨还锋一笑,应道——

    “答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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