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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节

作者:石钟山著
更新时间:2020-03-11 03:42:18
    山东屯和河南屯的人们,刚开始并没有明显的纷争,都是从关内背井离乡逃出来的。起初两个屯子的人偶有走动,张家借李家一些针头线脑,李家和王家交流一些农事上的经验,关外毕竟不同于关内,一样的种子因气候的变化结出的果实便有了差异。

    随着一批一拨河南人和山东人的涌入,两个屯子便都增人添口,荒地开得都差不多了。经常出现山东人开出的地,被河南人种了。河南人捕到的猎物又被山东人拿走了,于是,山东人和河南人之间便有了仇隙。刚开始他们用山东棒子和河南侉子这样的语言相互谩骂,最后竟为一块荒地而大打出手。

    春天的时候,张姓的山东人去种去年开出的荒地,没料到却被王姓的河南人给种了。张姓的山东人便和王姓的河南人理论,王姓河南人拒不承认这地是张姓山东人的,两人就争就吵,眼看着张姓山东人的地被外人霸占去了,气不过,讲理又不通,就和河南人动了手。周围劳作的河南人都过来帮忙,把张姓山东人暴打了一顿。

    人们抬回张姓山东人时,山东屯里的气氛就很压抑,他们都聚在屯中那棵老柞树下,他们一起望着主事的于三叔。于三叔吸烟袋锅子,烟火在于三叔眼前明灭着。于三叔抽了一锅子,又抽了一锅子,最后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下磕了,于三叔不说:河南侉子这是欺负咱们山东人哩。

    众人就答:是哩。

    于三叔又说:让了今天还会有明天,让来让去,以后就没有咱们山东人的地界了。这地是老天爷给的,谁先占了就是谁的,咱们山东人开出的地就是咱们山东人的,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儿?

    众人就齐声答:是哩,不能让河南侉子蹲在咱头顶屙屎撒尿。

    于三叔就大手一挥道:把河南侉子的地平了,种上咱山东人的种子。

    众山东人一起响应,说干就干,连夜山东人集体出动,平了许多河南人和山东人接壤的地,种上了山东人的种子。

    第二天,河南人又挖出了山东人的种子,种了自己的种子。河南侉子和山东棒子就都有了更大的火气,他们针锋相对,操起农具做武器,便大打出手。

    这一次,山东人伤十余人,重伤者有五六,躺在炕上没有三两个月是下不来地的。河南人伤者有七八,有两个人腿折筋断,怕是这辈子也恢复不了元气了。山东人和河南人这仇便记下了。

    那一次械斗,新婚不久的大奎也参加了,他受了点轻伤,手臂被河南人手里的刀划了一个大口子。麦花一边为大奎敷伤一边说:打啥打,好不容易来到关东,平平安安过日子比啥都强。

    大奎一别吸着气一边说:你懂啥,这帮河南侉子真是可恶,咱们山东人咽不下这口气。

    麦花心疼大奎,怕大奎有啥闪失。夜晚的时候,麦花便主动地往大奎怀里钻。两人温存之后,麦花才开口道:大奎,你喜欢俺不?

    大奎说:当然喜欢。

    说完大奎还用臂膀用劲插了麦花娇娇柔柔的身子。大奎就是喜欢麦花,不仅是麦花的身子,还有麦花身体里散发的气味,这样大奎想到了老家麦子的味道,成熟的麦田气味芬芳,每次搂着麦花,都让大奎想起老家的麦田。

    麦花又说:那你以后就不要去和河南人打架了,怪吓人的,打坏谁都不好。

    大奎知道这是麦花在心疼自己,在女人面前便不多说什么了,只是默默地点点头,其实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种样子了。他想,自己是个男人,能在山东屯站稳脚跟,还不是父老乡亲帮助着,他才有了今天。现在山东人的事就是自己的事,他怎能袖手旁观。心里是这么想,嘴上却没说什么,麦花便心满意足地偎着大奎安静了下来。大奎便搂着一地的麦香走进了梦乡。

    自那以后,山东屯的人和河南屯的人经常发生口角,撕撕扯扯的小架不断,今天我把你家的地里苗拔了两垄,明天我又让猪吃他家地里的禾苗。于是吵吵闹闹的事情不断。

    秋天的时候,麦花有了身孕,小俩口一下子便沉浸到幸福之中。于是两人便经常躺在炕上展望未来的日子。

    大奎把手搭在麦花隆起的肚子上,感叹着说:俺想要个男孩,男孩好哇,能种地,打猎,过日子。

    麦花把头偎过来幽幽地说:俺给你生完男孩再生女孩,生满一屋子,咱家就人丁兴旺了。

    大奎幸福得笑出了声。

    大奎又说:俺要儿孙满堂,祖祖辈辈在这里扎下根,关东好哇,这里的黑土养人呐。

    就在小俩口缠绵憧憬的时候,山东屯和河南屯发生了一件大事情。

    先是河南人连夜偷偷收了山东人地里的果实,山东人在第二天夜里也收了河南人的果实。第三天晚上,两伙人碰到了一起,于是棍棍棒棒的大打出手了。有不少孩娃和妇女都参加了战斗。

    大奎在梦中惊醒的时候,这种械斗已接近了尾声。大奎知道出事了,要从炕上爬起来,麦花一把抓住大奎的胳膊道:你别去,不关咱们的事。

    大奎挣扎,麦花又说:你不想俺,也要想想俺肚子里的儿子吧。

    大奎便不挣扎了,一直熬到天亮。大奎才穿衣起来。

    这是一场空前的械斗,山东屯参加械斗的人几乎都挂了彩,在械斗中有一个山东孩娃被踩死了,另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脑袋被打出了一个嘴那么大的洞,白乎乎地往外冒着东西。天亮不久,便死去了。

    河南人死伤自然也很惨重。一个妇女被当场打死,还有一个壮汉的肠子流出了肚皮,回到家里,活了三天,最后爹一声娘一声地死去了。

    这场械斗之后,两个屯子的人似乎一下子都平静了下来。争争斗斗,打打杀杀的结果,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,两败俱伤,谁也没得到便宜。

    秋收过后,山东屯的人在于三叔的带领下,在两个屯的交界处挖了一条沟,后来河南人也出来了,在另一端也挖了一条沟,两条沟终于连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山东人冲河南人“呸”了一口。

    河南人冲山东人也“呸”了一口。

    然后他们默默无言地转身向各自屯子里走去。

    第二年春天,山东人在沟这边种地,河南人在沟那边种地。河南人看见山东人苦大仇深地“呸”着,山东人也水火不容地“呸”着,然后转过头,又在他们各自的田地间劳作去了。

    河南人和山东人暂时和平共处起来。

    那一年的夏天,麦花生了一个男孩,大奎叫他黑土。黑土是个很壮实的孩子,一出生就哇哇地大哭不止。大奎咧着嘴,无比满足地望着黑土和麦花。最后大奎就把黑土和麦花都搂在自己的怀里,很豪气地说:咱们还要生,人丁兴旺。

    麦花含着激动的泪花,点着头。

    就在黑土满一岁那一年,一件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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